第1127章 不复朱纨旧事(1/2)
大明驸马都尉丶泗水侯殷宗信,起了个大早,他先走了两趟拳,又练了一遍枪,才结束了晨练,看着刚刚升起的日头吐纳了一番紫气,用过了早膳,才准备前往总督府。
「夫君,王巡抚,是不是有些过于执拗了些?」盈嘉公主朱轩嫦给丈夫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低声说道:「和朝里的明公们对着干,还是有些危险了,当年朱纨也有世宗皇帝撑腰,最后也是自杀了。」
「你是怕王巡抚学了朱纨?」殷宗信一愣,盈嘉公主在吕宋,可不是相夫教子,殷宗信不在马尼拉的时候,总督府的事儿,她说了算,朱轩嫦有见识,她做了公主后,甚至对历史多有钻研,颇有才情。
朱轩嫦颇为担忧的说道:「从矛盾上来看,当下王巡抚所面对的矛盾,和当年朱纨所面临的矛盾没什麽区别,浙抚朱纨要打双屿私市,一些个浙江地面的势豪们,始终不肯答应,因为涉及走私之厚利。」
「同样,这南洋教案,打的就只是邪祟教派吗?这些邪祟教派身后,站着一群闽浙商人,指望着这些邪祟教派给他们弄银子,这些庄园主丶庄园主们的打手们,哪个不是满手血债?」
「最后朱纨被逼到了自杀的地步,王巡抚这麽硬顶着,怕是不好收场的。」
朱轩嫦不仅读史,她还治矛盾说。
殷宗信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像,历史就跟重演了一样,同样都是皇帝委派的钦差大臣,同样都是海贸利益之争,不过当初是双屿私市,现在是遍布南洋的各种教派,事情发展的脉络,也几乎如出一辙。
殷宗信立刻站了起来说道:「你说得对,我到了总督府,就说给王巡抚听。」
哪怕是最终走向一致,殷宗信也不会有什麽事儿,朱纨案中的将领柯乔丶卢镗等人,虽然被坐罪论斩,但最后还是被放了,因为打仗还需要他们这些武夫去拼命。
殷宗信出身文化贵族世家的麒麟殷氏,但他本人是个武夫,大明只要还在吕宋用兵,他就不会被坐罪论斩。
最危险的还是王谦。
「公主所言,让人担忧不已。」殷宗信火急火燎的找到了王谦,对着王谦,把盈嘉公主的话复述了一遍。
吕宋其实天气非常的暖和,虽然是二月天,但温度将近三十度左右,可王谦裹着一件大,这是前年负伤后,留下的后遗症。
死战不退,十二创留下了一些问题,连大医官都解释不清楚,为何王谦会如此的怕冷。
王谦听闻,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说道:「陛下来了书信,也给总督看看。」
「哦?」殷宗信面露讶异,接过了王谦递来的书信,书信很长,主要意思只有一个:不复朱纨旧事。
不光是盈嘉公主想到了,就连皇帝陛下也想到了。
皇帝陛下在书信里,告诉王谦,若是有人假传圣旨,也不要信,他不是世宗皇帝,王谦不是朱纨,殷宗信也不是柯乔丶卢镗。
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殷宗信的身份了。
殷宗信是马都尉,哪怕是义女,但陛下认了这个女儿,就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一切都是按着公主规制去办的婚事,写到宗牒之上的公主,那就是真公主,真到不能再真。
而殷宗信作为皇亲国戚,他在一些事的处置上,就可以更加自由。
比如有人假传圣旨,殷宗信可以立刻将其拿下,然后以女婿的身份,和皇帝沟通一番。
再好的政策丶想法,没人去具体执行,也是不行的,而殷宗信就是这个纠偏机制里,具体负责执行的人。
「嘶,陛下如此深算远谋?今天要面对的局面,陛下怕是早就看到了,故此才安排了盈嘉公主下嫁我殷家?」殷宗信看完了书信,呆滞的说道。
万历七年三月,殷宗信随父亲回到了京师,尚盈嘉公主,回到了大明,当时所有人都在传言,殷正茂是流落在外的宗室,连殷宗信都怀疑过。
今年是万历二十四年,陛下居然看远了足足十七年之久,这让殷宗信有些头皮发麻。
「陛下可能没看到具体是什麽事儿,但大概脉络抓住了,所以才会这麽做,没个皇亲国戚的身份,殷家在吕宋也是百般为难。」王谦紧了紧身上的大,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笑着说道,有点热了。
「也就是说,当年朱纨之死,是有人假传圣旨了?」殷宗信看着陛下特意提到,有人假传圣旨,当即拿下,派人入朝询问这几个字,觉得有些奇怪。
王谦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当年倒是没人假传圣旨,朱纨跟地方豪强为了海贸厚利而斗,在朝中又失了世宗皇帝这个最大的倚仗,为了证明谁对谁错,他才如此,自杀明志。」
「旧事就不多说了,陛下的意思只有一个,灭教之事,势在必行。」
世宗皇帝在巨大的风力舆论之下,的确对朱纨产生了怀疑,将朱纨罢职听勘,最终导致了朱纨之死。
朱纨这一死,给世宗皇帝带来了极大的被动,证明是世宗皇帝辜负了大臣,而且随着东南沿海倭患四起,更加证明了世宗皇帝辜负大臣,铸成了大错。
皇帝说的不复朱纨旧事,就是各个方面,都不要学了当年。
皇帝不会和世宗皇帝一样,面对巨大的风力舆论,就对灭教一事产生动摇,只会说一句道路是曲折的,为了国朝大计,只能损害闽浙豪右之利,利出海亡命穷民之命;
地方上,殷宗信也要把好关,不要让人用假圣旨给骗了,要拿出皇亲国戚的担当。
而最重要的是,王谦也不要学了朱纨,受委屈就自杀,大臣自杀,弄得皇帝会非常被动。
「我不是朱纨啊,朱纨是个士大夫,我是个纨絝啊,我受委屈只会闹,闹到皇帝陛下面前,让陛下把当年一起喝花酒的钱,给清了再说其他!」王谦笑着说道。
王谦可不是朱纨那样的士大夫,他要是受了委屈就会闹,闹得天下皆知,闹到皇帝面前,让皇帝赔当年的花酒钱。
「喝花酒的钱?」殷宗信敏锐的把握到了关键词。
「陛下当年去太白楼听聚谈,就付过一次钱,觉得十银太多了,后来,就一直让我付钱的!」王谦说起当年的事儿,就是面色一变。
皇帝陛下,天下至尊,居然为了散碎银子逃单,让他这个王公子付!
哪有这样当纨的!
「嚯!」殷宗信一听,也是惊讶无比,陛下尚节俭,居然节俭到了这个份上,不过一想,这事儿,陛下还真的干得出来。
王谦那会儿纨絝的厉害,喜欢摆阔,皇帝就让他摆阔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怕了,谁来假传圣旨,我都先将他拿下再说。」殷宗信一听,感情王谦和陛下关系如此亲近,那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朱翊钧如果听到王谦如此腹诽自己,一定会说:简直是胡说八道,当年,明明是王谦主动请客!主动的!怎麽是他逃单?这是污蔑!
「陛下这书信很长,但其实就一个字,杀。」王谦收回了陛下的书信,言简意赅的总结了陛下的中心思想。
事已至此,不问对错,对付邪祟,要像对付倭寇一样无情,杀就是了。
灭教和灭倭是一样的,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就要做到底,要不然,会被后人骂的。
四皇子朱常鸿,有次对陛下讲,杀人有的时候可以解决问题,当可以杀光的时候,南洋的邪祟,确实可以杀得光。
「这事儿,我拿手。」殷宗信立刻就完全明白了书信里,神这东西是否存在,殷宗信不清楚,但他知道,他手里有强兵悍将,一共水陆两团营一共十八个营,还有陛下给的一批快速帆船。
这些邪祟,就是把神请出来,殷宗信也能搂草打兔子,一锅端了。
「有个事儿,力役赎身之事。」殷宗信说起了内务,这是最近吕宋最大的一件事,允许力役赎买自身,成为自由民。
虽然力役赎身的价格很贵很贵,至少要拼死拼活干十五年,才能赎买自己,但也算是出路了。
这件事不是王谦推动的,而是南洋种植园经济,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必然会出现的一种讨论,夷人丶夷奴究竟是不是人的问题。
「大明律明定,杀奴婢者斩监候,正统五年闽地地主林真,无故冤杀婢女,就判了斩监候,从大明律法的角度出发,奴婢也是人。」王谦首先从律法的角度去解释了这个问题。
他的父亲做了十六年的刑部尚书,王谦经常帮王崇古处理一些事儿,他非常精通刑名。
大明律法整体继承《唐律疏议》,但还有一些不同,比如唐律定: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
唐律是不把奴婢当人看的,无故杀奴,也就是徒一年而已,而大明律则不同,无论何种缘故杀奴,斩监候,是不能赎买的重罪丶刑名大案。
林真案是个典型,相似的判例还有很多,比如江西判例,就有十二起类似的案件,地主杀佃户,同样也会被斩监候惩处,这也是为何充州孔府的恶犬伤人被打死,充州孔府极尽羞辱,也只敢让人给狗披麻戴孝,却不敢杀人的缘故。
类似的修改还有,大明律明确规定:欠租不能随便卖人,这条律法也得到了普遍的执行,民间执行是典妻。
即便是万历年间,陕西那次旱灾,陕西部分州县,三成佃户丶农户不得不典妻谋生,而这典妻写好了明文,几年后赎回,不得阻拦,最后只有七成左右典妻的农户,赎买了自己的妻儿。
即便是典妻,在皇帝看来依旧是不齿的行径,但相比较之前,已经好很多了,这是朝廷威严愈深,否则之前,势豪乡绅,确实普遍违反大明律。
这也是很多势豪,养一些喉舌丶后元反贼,鼓吹胡元宽仁,瓦解大明合法性的目的,这样朝廷是错的,他们是对的,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丶堂而皇之的违反大明律了。
大唐律则不是如此,大唐律是:诸负债不告官司,而强牵财物,过本契者,坐赃论,如身东西不在,一仰妻儿代偿,《唐律疏议》就允许卖妻儿代偿欠租。
大明比大唐晚了750年,一些律法上,更加合理丶更加进步一些,也是应有之义。
大明律,整体上,也是把贱奴籍之人当做人来看待,这也是万历九年,废除贱奴籍制度的基础。
王谦眉头紧蹙的说道:「现行的吕宋夷律脱胎于大明律,大明人归大明律管,夷人归夷律管,这麽长期分治下去,恐怕也会出现问题,短期内,合流很难做到,但趋同是大趋势。」
「我赞同允许夷奴赎买自己,倭奴除外。」
赎买卖身契,成为自由人,看起来仁慈了一些,但这需要踏踏实实丶勤勤恳恳的做十五年的苦力,而一个种植园里的夷奴和倭奴,平均使用时间,为十年左右,也就是说平均去看,夷奴活不到赎买自己的年纪,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哪怕是这麽一个不那麽仁慈的政令,依旧对倭奴关上了门,不许倭奴赎买自身。
大明种植园用的都是阉奴,这样的阉奴,没有了世俗的欲望,就会老实很多,他们就是赎买了自己,成为了自由民,依旧无法生育,但可以收养孩子,这就是为何不许倭奴赎买自己。
种,别想传下去,连意志,都别想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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