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在我的祖国,每个人都好像被装在一个套子里……(2/2)
我们必须装作完全不知道你入狱,纯粹是被你的小说打动,这样俄国当局才有台阶下—
哦,原来这个年轻人是个天才作家,那之前可能是误会」,而不是法国人在干涉我国内政」。」
契诃夫点点头:「我明白。在监狱里,我其实猜到了。突然换牢房,突然有好饭菜,看守的态度变来变去————
我知道外面一定发生了什麽事,但不知道具体是什麽。您不用道歉,您救了我的命。」
莱昂纳尔摇摇头:「是你自己的才华救了你的命,当然还有你的勇气。」
左拉身子往契诃夫的方向靠了靠:「安东,这两个月你遭遇了什麽,玛莎知道的也不多。」
契诃夫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讲述。
从被抓进奥克拉纳的审讯室,到破坏奥克拉纳的抓捕行动,再到被捕入狱,最后无罪释放————
他讲得很平静,每句话都很短,也没有太多修饰,但每个字听到这些法国作家的耳朵里,都沉甸甸的。
说完后契诃夫抬起头,看着餐桌上的人:「不是我多勇敢,而是我知道,一旦做了线人,我这辈子就完了。
不是身体上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会永远记得,我为了活命,放弃了什麽,那比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更可怕。」
餐厅里一片寂静。
屠格涅夫先开口,说话间还带着咳嗽:「你做对了,安东!出卖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
左拉重重放下酒杯:「那群畜生!想让你做一笔世界上最肮脏的交易!」
莫泊桑则盯着契诃夫:「所以你宁愿死?去西伯利亚,恐怕和死也差不多了」
契诃夫摇摇头:「不是宁愿死,是宁愿不那样活。」
莱昂纳尔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果你真成了奥克拉纳的线人,一旦传出来,你的名字就彻底臭掉了。
在文学圈,告密者比杀人犯更可耻,也会让我们的营救计划彻底成为一个笑话。」
契词夫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当时没想那麽多,只是觉得有些事不能做,有些文件不能签。」
屠格涅夫点点头:「出于良知的本能,往往比基于利益的算计更正确。」
见气氛有些沉重,左拉拍了拍手:「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安东现在在这儿,自由了,健康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示意侍者继续添酒,于是香槟瓶塞又被「呼」地打开,泡沫涌出来,倒在杯里嘶嘶作响。
亚历山德琳夫人和厨娘开始上第二轮菜!
左拉又一次举起杯:「让我们为安东的健康乾杯!也为所有敢于说不」的人乾杯!」
杯子碰在一起,这次声音更响,更欢快,就像一切梦想都被实现了。
酒过三巡,话题转回文学,这才是作家们最自在的领域。
莫泊桑站起来,他喝得有点多,身子摇晃,要用手扶住桌子:「我要说句实话!在读到安东的小说之前——
我觉得在短篇小说方面,只有一个年轻作家的才华让我佩服,那就是莱昂纳尔!」
然后他指着契诃夫:「现在多了一个你,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
他走过来,一手按在契诃夫肩上:「两年前,你坐在梅塘的壁炉边,听我们讲故事,现在呢?
你写出了《小公务员之死》,写出了《站长》,写出了《胖子与瘦子》————」
莫泊桑摇摇头,语气满满都是惊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麽吗?这意味着你抓住了短篇小说的精髓——
用最小的口袋」,装下最丰富的人性。这学不来,这是天赋一莱昂有,我有,而你,也有!
看到伊凡翻译出来的手稿,我又想起了三年前,莱昂在渡轮上讲出《我的叔叔于勒》那次————」
契诃夫脸红了,他有些不太习惯这麽直接的夸奖。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我————我能写出这些东西,正是因为听过你们的故事,受过索雷尔先生的教导。
在莫斯科的时候,我经常想起在梅塘的那些晚上,想起大家怎麽让一个个精彩的故事流淌出来————」
他看向壁炉方向,仿佛能看到两年前那个夏夜:「那些故事教会我一件事,文学不一定要讲述宏大的故事。
一个有一个真实的细节里,也存在磅礴的力量——一个反抗的老农,一个爱国的妓女,一个恐惧的小公务员—把这些写清楚了,足以让一个作家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而且,这次被捕丶坐牢丶被威胁丶又被释放——
这个过程,让我对很多事看得更清楚了。对我的祖国,对我的同胞,对那些无处不在的————」
他停住了,似乎在找合适的词:餐厅里也安静下来,只有烛光摇曳,影子在墙上晃动。
契诃夫抬起眼,环视餐桌周围的人,慢慢说出那句话:「在我的祖国,每个人都好像被装在一个套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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