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2章 女性专家黑斯廷斯(2/2)
侍从替他推开书房的门,又无声地退后一步,让出通道。厚重的门板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走廊里的光线与回声一并隔绝在外。
书房里很安静。
这是维多利亚即位后不久,重新布置过的空间,书房里的陈设仍然保留着肯辛顿时期的一些习惯,靠窗的书桌上文件堆叠得整齐克制,每一摞都被压在同样位置。壁炉上方的时钟走得分毫不差,指针的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可闻。窗帘并未完全拉严,冬末的光线被筛得柔和而理性,正好落在地毯中央。
亚瑟在屋内站了片刻,随后才慢慢走到书桌旁的椅子前坐下。
他没有去看桌上的文件,也没有翻动任何东西,只是把手套摘下,放在膝上。
亚瑟靠在椅背上,本想着小憩一会儿,可他的目光却无意识地落在书桌一角那封尚未合上的信笺上。
他虽然没有看清楚信笺的内容,但却第一时间发现了落款处签着一个他很不喜欢的名字——亨利·约翰·坦普尔,第三代帕麦斯顿子爵。
一瞬之间,与生俱来的求知欲立马控制了老条子的运动神经,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找了一处窗户看不见的位置,远远地打量起了桌上的信笺。
《帕麦斯顿子爵致维多利亚女王函》
斯坦诺普街,1838年1月12日帕麦斯顿子爵恭请陛下圣鉴:
关于陛下垂询威廉·罗素勋爵近期急件所涉事项,臣谨此陈奏:欧陆各国政府,尤以未设代议机构之政府为甚,其政府机构中次级官吏所掌握的职权范围,实际远胜我国同级官员。盖因英国各行政部门首长须随时准备在议会自陈政绩,为此,各部大臣必须熟稔部门事务细节,而想要常备此类信息,唯有躬亲处置诸般琐碎公务方可。
在欧洲大陆,各国政府部长无须为其行为承担议会问责,这使得他们往往将事务细节更多地交予部门次官与首席秘书处置。因此,所有例行公务通常都由这些下属人员操办。这种惯例盛行已久,法兰西丶奥地利丶普鲁士和俄罗斯的外交大臣们除非遇到某些极其特殊重要的场合,否则极少亲自撰写公文。
请陛下明鉴,此种制度必将使政府各部门下属人员获得极大权力来左右政府决策走向。因为一项措施的价值丶倾向及后果,往往既取决于制定时的意图与精神,也同样依赖于实施过程中的具体操作方式。而另一因素也助长了这些次级官员的权势,即他们职位的长期稳定性。
在英国,一旦重大政治变动导致部门首长更迭,大部分副职官员也会随之离职。因此,除两三个例外,副职官员通常需要与其上司共进退,这些副职官员的经验未必比上司更丰富,鲜有人能凭自身见识否决上级意见或影响其决策。
而在欧洲大陆,大臣更迭更多源于个人因素而非政党轮替。因此,当部门首长离任时,副职官员往往留任。这使得各国政府机构中遍布着将大半生奉献给本部门的资深官员,他们凭藉长期积累的经验,既熟知历史惯例,又精通当下事务的高效处理方式。这种现象进一步强化了部门首长对下属的依赖,也在实质上扩大了这些下属的影响力。
这类掌握实权的下属群体,被当代流行术语冠以「官僚」(Bureaucratic)
之名,该词仿照「贵族统治」(aristocratic)与「民主」(democratic)构词法而生。三者皆以「cratic」为词根,此乃希腊语「kratos」(权力)的讹变。
前缀则标示着所指向的社会权力阶层。
由此看来,罗素勋爵认为,这帮普鲁士政界官僚的近期行为动机在于:希望看到本国的大政方针比以往更具民族性和独立性。为此,他们急于推动政府就某些问题,对外国势力采取强硬立场。或许他们认为选择外交议题颇为棘手,因为普鲁士国王可能在此类问题上反对他们,故而他们选择了宗教议题,因为他们深知国王在此类问题上会支持他们。
于是,他们便引导政府与罗马教廷及德意志的天主教派(德意志邦联内部的奥地利派)发生争执,其主要目的在于使普鲁士确立独立的民族地位,与奥地利争夺德意志民族的领导权,而非这帮人对引发决裂的具体问题本身有多重视。
亚瑟刚看到这封信大谈官僚的时候,还以为帕麦斯顿是在背地里打他的小报告。
可是看到下文,他才发现原来聊的是普鲁士的宗教问题。
说起普鲁士,最近那边好像确实不太平。
正如帕麦斯顿所说,普鲁士政府目前正在强行推动「成立普鲁士联合教会」
的议题。
——
只不过,这项议题明面上看起来是宗教议题,实际上是在加强中央集权,以期实现政府对教会的绝对控制。
普鲁士境内虽然没有爆发大规模武装起义,但是抵制活动却一直没停过。而普鲁士政府的回应也相当简洁明了,他们出动军队强制顽固分子服从,还没收了不少教堂并将抗拒的牧师处以监禁和流放。那些不愿加入联合教会的普鲁士人,有许多人都移居去了澳大利亚丶加拿大和美国。
而普鲁士的镇压行动也引发了多国政府的不满,加剧了外交层面的紧张关系。毕竟镇压东正教徒,俄国人会不满意,镇压天主教徒则会引起罗马教廷和奥地利的抗议,而镇压加尔文宗这个遍布大半个欧洲的教派,则会激发英国丶荷兰以及诸多德意志小邦信徒们的愤怒。
但是不论如何,普鲁士人搞了三四年的联合教会,今年终于有了个结果。普鲁士的腓特烈·威廉三世也如愿以偿的当上了他的普鲁士联合教会首席主教,算是完成了对于英国国教圣公会的模仿。
不过,亚瑟对于普鲁士的宗教问题并不算特别关心,他关心的主要是他的学生奥托·冯·俾斯麦先生。
自从1833年末离开哥廷根以后,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也不知道那位容克小子最近混的怎麽样。
亚瑟先前写信去哥廷根的时候,还专门问过俾斯麦和西门子的情况。
西门子倒是老老实实地在哥廷根大学读完了课程,但是俾斯麦在亚瑟离开哥廷根大学后没多久就转学去了柏林。
听学校那边说,貌似是俾斯麦的母亲给他安排的,老俾斯麦夫人还是不放心把儿子放在离家太远的地方,担心儿子在外面待久了会学坏。相较于哥廷根,柏林距离俾斯麦的老家申豪森也就100公里的路程。如果老夫人想见儿子,最多一天半的时间也就到了。
只不过,自从俾斯麦转学去了柏林,亚瑟和他的联系也就断了。
虽然亚瑟早就把他在伦敦的通讯地址留给了俾斯麦,但是那家伙迄今为止一封信都没给他写过,也不知道是没考上普鲁士的公务员,所以没脸给他写信,还是这小子真的跑去印度的恒河边上当诗人去了。
不过亚瑟觉得,这小子最大的可能,还是当兵去了。
倒不是他瞧不起俾斯麦,但是即便这小子未来可能成为德意志的铁血宰相,但是这依然不妨碍俾斯麦的课业成绩一塌糊涂,而按照普鲁士容克家庭的传统安排,对于这种二流子,除了送去当兵也没有别的路了。
一想到这儿,亚瑟就忍不住想要写封信去申豪森,虽然他不知道俾斯麦的具体家庭住址,但是万一呢,万一神奇的皇家邮政能帮他把信塞进俾斯麦家的信筒呢?
亚瑟想着这些,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另一封还未写完信笺上。
《维多利亚致利奥波德舅舅》
我最亲爱的舅舅:
我衷心希望您不会因为我迟迟没有回信而见怪。
上周收到您的亲切来信后,我本当立即致谢,但实在分身乏术。既然诚实为上策,我就坦白相告:我每天都要外出骑马三小时,这让我精神焕发,但回宫后就得马不停蹄地接见官员丶批阅公文丶处理信件等等。您常戏称您可怜的侄女为「小女王」,恐怕此言不虚。但我敢向您保证,这具娇小身躯里跳动的情感可丝毫不逊于任何人。
我很遗憾您因故不能出席我的加冕典礼。但我可以保证,您任命的特使李涅亲王定将受到周全礼遇。即便无人引荐,以他的爵位,更重要的是作为您的臣民,他自然应当获得我的优厚接待。
还有一件事我心心念念想与您商量,望您能就阿尔伯特学业完成之事徵询斯托克玛男爵的意见,他是当下最了解我对此事想法与期许的人————
亚瑟正盯着那行未完的句子出神,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门外侍从刻意压低的通报声:「女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