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9章 陛下他不一样(1/2)
皇帝在等着势豪们反抗,势豪乡绅们直接把黄金拉到了会同馆驿,明白地告诉皇帝,也别忙着调兵遣将了,怪麻烦的。
侯于赵提出黄金入内帑这件事,也不是无缘无故,大明国朝缺少足够的货币,这是个讨论到不能再讨论的问题,社会各个方面都反映了这个问题,比如松江府的物价已经在姚光启指数上反映的非常直观了,这两年松江府的物价,不涨反跌。
松江府可是白银汇集之地,连松江府都这个样子,大明的钱荒的情况,真的已经很严重了。
自从侯于赵提起之后,其实相关的讨论,就一直没断过,陛下不肯抢,还弄了个折中的法子,折中了半天,也没折出任何结果来,通过金银市发行的宝钞,全都流入了不缺钱的地方,该缺的还是缺的厉害。
黄金入库这就成了一个必然,讨论了这麽久,朝廷的政策出来之后,势豪们也有种靴子终于落地了的感觉。
要的是黄金,不是白银,也不是命,这个结果,也算是可以接受了。
京师的势豪们,也表达的非常清楚:陛下缺什麽,就开口要,就像现在这样,不要动不动就把刀子丶火统丶火炮丶京营拍在桌子上,问肯不肯体面,有些太吓人了。
范远山,好好的一个道德君子,骨鲠正臣,为了点银子,把自己清誉都搭进去了,不值当。
「拿什麽反抗呢?他们连奴仆操戈索契都挡不住,只能被削鼻班削了鼻子,反抗朝廷的政令,是万万做不到的。」李佑恭又讲了一个他看到的观点。
权力要对权力的来源负责,势豪丶乡绅们的特权来自于朝廷的威严丶秩序的塑造。
万历维新后朝廷的威严,不容任何的挑衅,京营军魂的第一句话是上报天子,如果陛下有旨意,刀刃是可以向内的,镇暴营就是这麽出现的。
「倒是松江府和南衙的一些势要豪右,有话要说。」李佑恭委婉的提醒了陛下,大明的势豪们,也不全都是那麽乖巧,松江府和南衙的势豪们,提出了条件。
「拿来看看。」朱翊钧精神了一下,他认真的看完了应天巡抚王希元丶松江巡抚李乐二人的奏疏。
松江府丶南衙的势豪们提出,他们确实有很多的黄金,也可以给陛下,但陛下得答应灭倭,若是肯答应,就可以上交,不给宝钞也行。
灭倭,就是南方势豪们的唯一条件。
根据公议会上,几个势豪们的表述,他们这些豪门大家,以前也不储蓄黄金的,储蓄黄金完全是为了备倭,倭患四起,黄金这种极其贵重的物品,就会变成货币。
没有倭患,他们备这些黄金,也派不上用场。
「条件还是很合理的。」朱翊钧没有觉得皇权受到了挑衅,因为他在廷议上说的很清楚了,这就是白没,白白没收势豪丶乡绅家里的黄金,用于发钞,本来就是明抢,有点诉求,也算正常。
「他们就是不提这个条件,朕就不做了吗?朕一直在做。」朱翊钧眉头一皱,疑惑的说道,灭倭一直是在进行中,无论势豪提不提条件。
看起来,有点多此一举了。
势豪们的请求很怪,皇帝一直在做,这些势豪又不是穷民苦力,他们的消息面很广,难道不知道大明一直在坚持灭倭吗?倭奴贸易丶三角贸易,血债累累。
李佑恭低声说道:「他们要的是陛下的承诺,这是个长期的事儿,江南势豪们怕陛下没有切肤之痛,时间太久了,陛下厌烦了,就不做了。」
「陛下一诺千金,从不食言。」
倭患肆虐,不是发生在北方,不是发生在京师,京师的达官显贵们,完全没有因为倭患受到过直接的损失,势豪们说的皇帝没有切肤之痛,就是说的这个。
而没有切肤之痛,做事就没有长性,做着做着,嫌烦了,不做了,他们又把黄金交出去了,到时倭患再闹起来,遭罪的还是他们。
「他们也不怕朕食言。」朱翊钧朱批了王希元的奏疏,这个承诺,他给了。
「臣在广州府时,连那些跑小船的船夫都知道,陛下从不食言。」李佑恭笑着说道,陛下的信誉,连海外的番夷都认,广州海面上跑船的都信。
皇帝其实是个非常简单的人,弘毅二字就可以概括,毅,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次失败,下次还来,直到找到成功的道路并且成功为止,这是一种倔强,更是毅力的表现。
还田这事儿,陛下惦记了那麽久,最后还是办了,多硬的骨头,陛下一口口的咬了下来。
「陛下这一朱批,他们就赚大发咯。」李佑恭看陛下批好之后,由衷地说道。
朱翊钧觉得有点奇怪的问道:「朕拿了他们的黄金,他们就得了一句空口白牙的承诺,怎麽就赚大发了?」
李佑恭低声说道:「陛下,臣去广州,那边倭患一直到万历二年,在文襄公手中才平定下来,其实,倭患之后,很多势豪们一直活在倭患的恐惧之中,这一句承诺,能让他们安心下来。」
「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乱世压根就没有人,全是畜生。」
李佑恭可以理解这些势豪们的要求,他见过那种倭患之后,依旧生活在倭患恐惧中的人,谈起倭患,人人变色的样子。
「陛下,其实他们要这个承诺,是为自己干的事儿,找个心安理得的理由。」李佑恭提到了第二个原因,他为皇帝陛下分享了一个小故事,是皇帝不知道,但江南势豪人人皆知的故事。
江南势豪们确实不长记性,要把在当年浙江发生的事儿,在吕宋再干一遍,但他们也在报复倭寇。
具体而言,倭奴买卖里,有个空手套白狼的故事,江南势豪普遍从孙克毅手里买倭奴,而买倭奴的银子,由倭寇支付。
「不是,朕怎麽听的有点糊涂,什麽叫用倭人的银子买倭人?感情,倭奴买卖,银子不给,货也不给?」朱翊钧听迷糊了,他没绕清楚这个逻辑,不是李佑恭提及,他都不知道,大明势豪们拿倭奴,真就是白拿?
最起码,给点。
「是的,就是纯白拿。」李佑恭把里面的门道,分享给了皇帝陛下,这事儿他也是去金山国的路上,听那些随行的商贾们提及,仔细打听才清楚的。
倭国用的宝钞,是专门发行的不含任何蕉麻的宝钞,蕉麻是很值钱的,蕉麻绵纸做的才是大明宝钞。
倭国宝钞只在倭国本土流通,在海外任何地方,都不认的东西,是劣币中的劣币。
倭国宝钞和大明宝钞丶白银丶通宝之间兑现比例,会有些波动,江南势豪们,就通过操纵这种兑现比例也就是汇率之间的差额牟利,然后用这些赚来的倭国宝钞,支付倭奴的费用。
「啧,孙克毅从来没有提及过此事。」朱翊钧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很确信,孙克毅从未报闻,如果说过,朱翊钧不会没有任何印象。
「大概是有些不太方便。」李佑恭十分委婉,哪有臣子跟皇帝炫耀自己乾的缺德事儿?这事儿太缺德了,倭奴贸易本身就很缺德了,他孙克毅还不肯付钱,连货物都不肯付,主打一个白拿。
「读书人办起坏事来,当真是不显山不露水。」朱翊钧由衷地说道,孙克毅这个读书人,真的有点坏了。
李佑恭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出来,其实还有更坏的事儿,只不过一些丑恶,不太方便陛下知晓而已,太过于丑恶,容易影响陛下的观念,陛下可是大明君王,亿兆瞻仰所在。
这些倭奴从长崎上船后,不是脱离了火海,而是踏入了另外一个地狱之中,江南种植园里的夷奴,也是有等级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连做奴隶,都会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而倭奴是夷奴中地位最低的一类。
奴隶是会欺负奴隶的,而倭奴,在奴隶中都处于最底层,可想而知,是何等的炼狱生活。
不过这些事儿,陛下作为君王,就没必要了解那麽详细和透彻了,只知道大明商贾出海后,什麽德行就行了。
海外发生的惨剧,又不是陛下的错,陛下只是大明人的皇帝而已。
势豪们也是人,也要为自己办的坏事找个理由,陛下给了承诺,那就有了理由,可以说,这都是灭倭中不得不做的事。
只要灭倭事成,日后没了事主,就没人会谈起这些事儿了。
大义和心安理得,人人都需要。
姚光启的弟弟姚光铭,在太白楼摆了三天的流水宴,说是给自己的小侄子庆祝百日,姚光启的老四刚出生百日,但这阵仗有点太大了,以至于人们怀疑姚光启摆流水席的根本目的,是庆祝靴子落地了。
靴子最终只要金子不要人头,这是一件十分值得庆贺的事儿,而且陛下给了四十年展期给清的承诺,这份承诺,就是四十年内,势豪只要不作奸犯科,那就是安全的。
代表着陛下不会轻易派出京营,荡平遮奢八千户了。
「陛下圣恩浩荡,朝中一群王八蛋,那侯于赵要白没,那申时行也要白没,大宗伯为我们说了两句公道话,就被他们连章弹劾,还是陛下圣意独断,没让这群王八蛋,白抢了我们!」姚光铭举起了酒杯,他既然敢口出狂言,就是在场所有的人,都是自己人。
「姚家主,慎言慎言,小心隔墙有耳。」一名势豪拉住有点喝大了的姚光铭,低声劝道。
姚光铭的父亲去年冬天,没熬过那场大雪,现在姚光铭做了姚家的家主,姚光铭不是纨絝子了,可不能再这麽胡说了。
姚光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声的说道:「就是吵到陛下面前我也是这麽说!」
「陛下是肯给钱的,这些个大臣,整天嚷着变法变法,变来变去,最后还是只有陛下把我们当人看。」
「我们这些势豪,就不是陛下的臣民了吗?就不是大明人了吗?我们也喊陛下君父,陛下缺银子修学堂,我们可以拿钱出来!」
姚光铭提到的也是事实,廷议的结果,大家都是势豪,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都很清楚,不是皇帝陛下拉着这些变法的极端派,这事儿里,他们连宝钞都拿不到!
「指不定就是唱戏,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罢了。」一个人,看似闷闷不乐的喝了一杯,低声说道。
「就是演的怎麽了?陛下肯演给咱们看,是心里有我们,要是陛下连演都不演了,直接派京营来,你受得了?」姚光铭嗤笑了一声,演的又怎麽了,演的也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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