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重症监护室(1/2)
它们悬在天花板上,一排排冷白色的荧光管,散发着一种恒定丶无情的光芒,像手术刀般切割着黑暗,让时间变得模糊,让日夜失去意义。光落在白色的墙壁上,落在白色的地砖上,落在白色的床单上,落在Foolish Pleasure苍白的脸上,将她包裹在一片没有阴影的丶纯粹的光明之中。
她的眼睛闭着,灰色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的脸肿得几乎认不出来——鼻梁上固定着金属支架,纱布包裹着整个面部,只露出嘴唇和下巴。嘴唇裂开,结着暗红色的血痂,每一次呼吸都让唇瓣微微颤抖,呼出的气息在氧气面罩上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
她的身体被各种管子缠绕。氧气管从鼻腔插入,静脉输液管扎在手臂上,导尿管从腿间延伸出来,胸腔引流管从左侧肋间穿出,连接着床边的收集瓶,里面半满的暗红色液体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心电监护仪的屏幕在她头顶闪烁,绿色的线条像山脉般起伏,伴随着单调而规律的滴滴声。
疼痛是她的整个世界。
它从左侧肋骨开始,像一根烧红的铁棍插进胸腔,每一次呼吸都让那根铁棍搅动,刮擦着肺叶,带来一阵尖锐的丶撕裂般的痛楚。它从脸上开始,从破碎的鼻梁,从裂开的下颌,从肿胀的眼眶,像无数根针同时扎进皮肤,钻进骨头,在颅腔里共鸣。它从全身的软组织挫伤开始,从每一处淤青,从每一处撕裂,像火焰在皮肤下燃烧,像酸液在血管里流淌。
止痛泵每隔十分钟会注入一次药物。冰冷的液体顺着静脉管流进她的身体,像一股寒流,暂时冻结疼痛的神经。有那么几分钟,疼痛会退去,变成一种遥远的丶模糊的嗡鸣,像隔着厚玻璃听到的声音。她会睁开眼睛,灰色的瞳孔涣散,视线在天花板的荧光管上游移,无法聚焦。
然后药物失效,疼痛回来,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在疼痛的浪潮中漂浮,意识像破碎的木板,时沉时浮。有时她会听到声音——护士的低语,医疗设备的警报,门外走廊的脚步声。有时她会看到影像——狭窄的闸箱,金属栏杆的冰凉,黑色的身影,深蓝色的眼睛,散乱的马尾,饱满的胸脯挤压着她的胸膛,湿润的摩擦声,粗重的喘息,发热的汁液喷上龟头的感觉,然后——拳头,鲜血,泥土,骨头断裂的声音,Whitley扭曲的脸,杀意的眼睛。
那些影像像噩梦般反复播放,每一次播放都让她的身体痉挛,让监护仪的警报尖叫。护士会冲进来,调整药物,按住她挣扎的手臂,用平静的声音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你在医院,你很安全。”
但她不安全。安全是一个已经破碎的概念,像镜子被打碎,再也拼不回去。她的身体失了控,去强迫,去填满,然后被殴打,被撕裂,被摧毁。所有的防线都被攻破,所有的尊严都被剥夺,所有的控制都被夺走。
她只是一个疼痛的容器。
第四天早晨,医生来检查她的伤势。是一个中年男性,戴着眼镜,表情严肃。他掀开被子,检查她左侧肋骨的固定支架,检查胸腔引流管的位置,检查她腹部和大腿上的淤青。他的手指按压她的腹部,检查内脏出血的情况。每一次按压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咬住氧气面罩下的嘴唇,尝到血腥味。
“肋骨骨折三处,其中一根刺破肺叶,导致气胸,我们已经做了胸腔闭式引流。”医生的声音很平静,像在描述一台机器的故障,“鼻梁骨粉碎性骨折,需要二次手术重建。下颌骨裂,但不需要手术,会自行愈合。内脏出血基本控制,但还需要观察。”
他抬起头,看着她的脸。灰色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像蒙着一层雾。她的嘴唇在颤抖,想说什么,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你想说什么?”医生问,声音稍微温和了一些。
Foolish Pleasure的嘴唇动了动。氧气面罩上凝结的白雾更浓了。她的手指在床单上抽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有东西卡在那里。
“她……”她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破碎得像被撕碎的纸,“她……怎么样?”
医生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在镜片后眨了眨,表情变得复杂。他当然知道“她”是谁。整个医院都知道,整个城市都知道,整个国家都知道。报纸头版,电视新闻,街头巷尾的议论——贝尔蒙特公园的丑闻,春药案,强奸,暴力殴打。
“Ruffian小姐已经出院了。”医生说,声音很正式,“她的伤势……比你轻。一些撕裂伤,一些淤青,但不需要住院治疗。”
Foolish Pleasure的眼睛闭上了。灰色的睫毛在眼睑上颤抖,像蝴蝶垂死的翅膀。她的手指在床单上收紧,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腔引流管里的液体晃动得更剧烈,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加快了节奏。
“她……”她又开口,声音更破碎,“她……恨我吗?”
医生没有回答。他转身调整输液泵的参数,增加了一点镇静剂的剂量。冰冷的液体再次流进她的静脉,像寒流般席卷全身,将疼痛暂时冻结,将意识拖入黑暗的深渊。
她在黑暗中漂浮。
没有疼痛,没有声音,没有影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像子宫般将她包裹。在虚无中,她看到了那双眼睛——深蓝色的,平静得像两潭湖水,表面没有任何波澜,深处却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丶深沉的疲惫。那双眼睛看着她,从闸箱里,从泥地上,从报纸的照片里,从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她不恨我。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黑暗的虚无。没有根据,没有理由,只是一种直觉,一种从那双深蓝色眼睛里读出的信息。那双眼睛里没有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责备。只有平静,只有疲惫,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丶空洞的麻木。
但比恨更糟。
恨是一种情绪,一种连接,一种确认。恨意味着对方还在乎,还在意,还在将她视为一个需要被憎恨的对象。但平静——平静意味着对方已经将她从情绪的地图上抹去,将她视为一个与己无关的丶偶然发生的事件,像一场车祸,一次自然灾害,一件已经过去丶无需再提的往事。
她不恨我。她只是……不在乎。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慢慢锯开她的胸腔,比肋骨骨折更痛,比内脏出血更痛,比脸上每一处伤口更痛。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声音被氧气面罩吞没,变成模糊的气泡。她的身体在病床上蜷缩,尽管每一次蜷缩都让肋骨剧痛,但她无法控制。
护士冲进来,看到监护仪上飙升的心率和血压,看到她在病床上颤抖的身体,看到氧气面罩上凝结的浓重白雾。她按下呼叫铃,更多的医护人员冲进来,调整药物,检查设备,用束缚带固定她挣扎的手臂和腿。
“冷静下来,Foolish Pleasure小姐,冷静下来,你在医院,你很安全——”
安全。
这个词像讽刺的笑话,在疼痛和药物的迷雾中回荡。安全是什么?是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被管子缠绕,被疼痛折磨,被记忆吞噬?是在数万人面前失控,侵犯了那个她一直仰望丶一直爱慕的身影?是被对方的训练员殴打,骨头断裂,鲜血横流,像垃圾一样躺在泥地里?是在报纸头版上被描述为“兽性的侵犯者”,职业生涯被毁,人生被毁?
安全不存在了。像镜子被打碎,像河流改道,像山体滑坡——某些东西已经死了,被埋葬在那个狭窄的闸箱里,被埋葬在贝尔蒙特公园的泥地里,被埋葬在报纸那些冰冷的文字里。
药物开始生效。疼痛退去,意识模糊,身体放松。束缚带松开了,医护人员离开了,病房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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