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卯时风,堂前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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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身后的一众仆役也紧随其后,整齐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庭院里,踏出了密集鼓点的感觉。

    卯时的霜气还凝在衙署的鸱吻上,像覆了层细盐。

    青灰色的瓦檐下悬着的灯笼刚刚熄灭,一声沉浑的梆子声就打破了城主府的静寂。

    新官上任头一桩事,便是「大排衙」。

    这规矩与寻常排衙不同。

    每月循例的排衙是只唤主官,大排衙却要阖署官吏尽数到齐,一如朝廷的大朝会与常朝之别。

    新主履职,仪仗需齐整,属官按品级参谒,既是立官威丶明秩序,也是彼此递上的第一道名帖。

    祭仪门与拜印的环节,早在初六新老城主交接城督印时便已了结,今日只需要升堂,进行「排衙礼」。

    卯正一刻,也就是清晨五点十五分,头梆响了。

    这就像晨间的集合铃声,通知胥吏衙役们上堂「应卯」。

    胥吏衙役们匆匆往大堂赶,脚步声踏碎了阶前的薄霜。

    二堂内,杨灿静静地肃立着,玄色长袍笔直地垂在靴面上,他在等着衙役胥吏们「应卯」的消息。

    胥吏衙役们进入大堂,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排列整齐后,杨灿这边便得到了消息。

    于是,杨灿深吸一口气,摘下风帽和大氅,向大堂后门走去。

    今天是大排衙,大堂的大门敞着,朝阳刚跃过城头,泼在两侧仪仗架上的斧钺戈戟上,金属辉泽刺得人眼生疼。

    杨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走向大堂公案,旺财此时统领诸班衙役,皂色衣袍衬得队列像道铁闸。

    「城主老爷到~~~」旺财的喝声刚落,满堂胥吏衙役「唰」地抱拳:「参见城督!」

    这时,侧厢忽地转出一个人来,一身青衫丶身姿挺拔,径直往公案旁一站,倒有几分包龙图身边公孙先生的气度。

    众胥吏衙役们不禁对他多瞧了几眼,只以为他是新城主的幕客师爷,以后常要打交道的,自然要认识一下。

    杨灿没有拍什麽惊堂木,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升堂!」

    「~~~~~~~~~,正是卯正二刻,云板被敲响了,这时代升堂坐衙,召见众属官,是敲云板的,有别于堂鼓。

    云板声清越悠扬,轻缓悠扬一些,也更有雅致的气氛。

    上邽城的官吏们早已在大堂外的阶下肃立,一听云板响起,便整理衣冠,随着堂前唱名依次入内。

    杨灿站在公案后面,肃然看着一个个唱名而入的属官的脸,心头冷笑。

    这几天,除了典计主簿王熙杰和市令功曹杨翼向他递过拜帖,其馀人都全然不见。

    李凌霄任老城主二十三年,根基果然深厚。

    不过,杨灿却不相信他们全都对李凌霄忠心耿耿。

    大抵是见杨灿初来乍到,采取的应对策略,又只是「忍气吞声」地求助于阀主来添补窟窿,对他起了轻鄙之意。

    反正别人也没去,你不去我也不去,这样一来,就算老城主斗法失败,对他们也是法不责众。

    可要是去了,一旦老城主东山再起,那自己以后就在老城主面前就不好自处了。

    他们权衡了利,才有这般做法。

    「部曲督屈侯入见。」

    堂前侍立的旺财高声唱名,身着半身甲的屈侯应声出列,走向大堂。

    进入大堂后,屈侯向杨灿拱手为礼,目光却在公案上飘,死活不肯与杨灿对视。

    因为他派去监视杨灿的两个好手,居然都被人杀死,冰冻于风雪巷中。

    这时候被抬回去的那两个人,身体里的冰碴还没化透呢。

    杨灿微微一笑,对他拱手还了一礼:「屈部督请入座!」

    屈侯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下,再度拱手后才缓缓归座,掌心早沁出冷汗。

    杨灿显然知道有人盯着他了,而要猜到是谁派的人,也并不难。

    杨灿悍然杀死了盯梢者,这就是对他最严厉的警告,可他却并不清楚杨灿接下来要用什麽手段对付他。

    「司户功曹何知一。」旺财又是一声唱名,身着青袍丶面容清瘦的何知一掸了掸衣衫,拾阶而上。

    此人掌管着上邦城的户籍田册,自然也是李凌霄用惯了的人,当属心腹无疑。

    「典计主簿王熙杰。」王熙杰一提袍裾,缓缓走上大堂。

    他抱拳向杨灿行礼时,二人目光一碰,杨灿向他抱拳还礼时微微颔首。

    王熙杰暗暗吸了口气,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官吏们依次在唱名声中上堂,脚步声丶唱喏声丶拜倒时衣料的摩擦声,交织成了一幅森严的官场排衙图。

    最后上堂的,是城主府控制上邽城及周围地区的最基层官吏,里正。

    这些管着一村一乡的小吏,既当「官」又种地,皮肤黝黑得像浸过桐油,神情比堂上官员更肃穆几分。

    杨灿的神情明显地柔和下来,温声道:「诸位半夜动身赶来,辛苦了。」

    杨灿对这些半夜出发,赶来排衙的里正们慰勉了一番,这才让他们去左右第二排丶第三排椅上就坐。

    茶水和点心,已经被细心的青梅安排好了,就摆在他们身旁的几案上。

    待所有人归位,杨灿缓缓扫视全场,声量提了提:「诸位,自今日起,本督就正式开衙理事,治理一方了。

    本督初到上邽,不敢轻言革新,唯念民生」二字。

    赋税当清,盗匪当除,田亩当实,此三者,便是本督接掌上邽之后的要务。」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但是所有人都听得认真,他们想知道,这位新城主,到底有没有什麽新章程。

    杨灿一边说,目光一边巡视全场,目光与屈侯碰上时,屈侯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急忙移开了目光。

    杨灿勾了勾唇角,继续讲他的施政章程。

    可他越说越空泛,从「民为邦本」扯到「天道酬勤」。

    长篇大论丶天马行空的,全是空洞无物的废话,只听得众人眼皮渐渐发沉。

    杨灿说的口乾,这番讲演稿总算是说完了,这才欣然一笑,拱手道:「愿与诸君共勉。」

    一听这话,满堂人才猛地回神,可他娘的说完了。

    「城督高见!」

    「新政利民!新政利民呐!」

    「我等必尽心竭力,辅佐城主!」

    奉承声此起彼伏,何知一的声音最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前几日闭门不出的不是他。

    这些人早已将场面话练得炉火纯青,在他们看来,今日大排衙按惯例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热热闹闹敷衍完,便可散衙去也。

    「好啦,大家坐,坐!」

    杨灿满面春风地按了按双手,让站起来恭维的众人落座。

    「今日是首次坐堂,诸位若有政务,可尽管呈上。」

    杨灿话音刚落,底下众人便都松了口气。

    新官头一天坐衙,能有什麽政务公事?

    后排几个里正已经在悄悄交换眼神了,显然是在商量一会几去哪处馆子吃碗热汤面。

    他们天不亮就从城外赶来,此刻早已饥肠辘辘。

    屈侯更是长出了口气,紧绷的肩背都垮了些,众人之中,他的压力最大。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杨灿只是按惯例一问,大家按惯例保持沉默,于是城主再说一句「无人进言便散衙」,今日「大排衙」便就此圆满落幕时,突然有人说话了。

    「典计主簿王熙杰,有事务提呈城督大人!」

    众人皆是一怔,纷纷循声望去,就见典计主簿王熙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了大堂中间。

    众官吏看向王熙杰的目光顿时都有些不善了,这王熙杰,是要抢风头,还是要搞事情?

    但王熙杰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看见。

    他嘴角儿撇着,眼角儿耷拉着,心头早骂开了:看,看个屁啊看,老子包税的!

    你们把府库腾空了,这哑巴亏杨城主只能吃了,可他这一肚子火,总得有个出处吧?

    这邪火要是烧到我身上,我就得倾家荡产,全家去喝西北风!

    老子快被李凌霄挤兑死的时候,你们可有人伸出过援手?

    所以,这可怪不得我喽,咱们就「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王熙杰向杨灿长揖一礼,直起身来,便往袖中一摸,取出一本蓝布封皮的薄册。

    王熙杰声音朗朗地道:「启禀城督大人,下官忝为上邽城典计主簿,兼理府库和上邽商税之徵收。

    年前,阀主有令,老城主卸任在即,恰逢年节,老城主李凌霄便将府库留用于地方的钱粮,尽数做为年节之赏,赐与了官僚胥吏丶全城执役与士卒。

    老城主此举,虽为酬谢众僚属多年以来的辅佐之功,奈何却因此使得府库空了。

    如今正月元宵节的开销丶正月底全城僚属的薪俸开销,全无着落。

    下官执掌府库,为此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啊。

    下官日夜忧心,苦思良久,方得一法。」

    杨灿不动声色地道:「哦?王典计有何办法可解时下之困?」

    王熙杰朗声道:「为解时下困局,城督可令诸官员丶胥吏,归还全赏。

    执役与兵卒,归还半赏,如此,可解上邽燃眉之急。」

    王熙杰话音刚落,大堂上顿时静得能够听见堂外的风声。

    从功曹丶主簿丶部曲督到军主丶幢主丶里正等一众官员,都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公案之后的杨灿。

    大堂上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本以为杨城主要忍了,也认了,可是看这情形,似乎不对啊。

    所有人都提起了一颗心,只等看杨灿如何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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