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稳坐钓鱼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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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哄他道:「谈生意嘛,本就是反反覆覆消磨耐心的事儿嘛。

    你这大少爷脾气怎麽使得?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等我回头跟他说说。」

    独孤清晏乜了她一眼:「我出面都不行,你面子比我还大?」

    独孤婧瑶想到杨灿戴在腕上,还生怕被她看见的那串念珠,不禁微微一笑。

    哥啊,小妹在他面前,还真就比你面子大!

    城主府的印信虽要等到初十方才启印办公,上邦城的街市却早已被年节的馀温烘得热闹起来。

    做买卖的人最是惜时如金,哪肯把功夫浪费在「猫冬」上。

    大年初六刚过,沿街的铺子就纷纷卸下厚重的门板,敞开门扉迎客了。

    店家门上挂了桃符,大红的灯笼在檐下晃悠,让整个街面都凭添了几分喜庆。

    南街的张记杂货铺里,掌柜的张老二裹着件打了补丁的厚冬袄,拢着袖子缩在门帘后的竹椅上,一双眼睛时不时瞟向街上的行人。

    他这铺子开在丝路要道旁,卖的却是针头线脑丶盆碗瓢勺之类的日用杂货,本就是做邻里生意的小买卖。

    年前家家户户都备足了年货,不说撑到出正月,至少十五之前不会再添新物件,这几日的生意就格外冷清。

    不过,对张老二来说,不开张便一单生意也没有,开张了能赚几文是几文呗。

    在家猫冬也是闲待着,张老二还是开张了。

    他穿着厚厚的冬袄,拢着袖子坐在门帘子里边,时不时探望着街上走过的行人。

    他正琢磨把一些不怕冻的商品往外多摆一些,以便吸引顾客驻足,门帘子就被掀开了。

    进来的是三个孩子,领头的是个半大小子,穿着件藏青色的冬袍,头上扣着一顶油光水滑的狗皮帽子,看着就有几分气派。

    后边跟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娘子,穿得比那半大小子还要考究一些。

    杏色的冬袄衬得两张小脸粉雕玉琢,同色的暖帽护着她们的耳朵,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掌柜的,你们店里有甘蔗吗?」

    左边的小娘子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声音脆生生的。

    「甘蔗?」张老二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连忙从竹椅上弹了起来。

    「有有有!小娘子要吃甘蔗?那可真是来对地方了!

    这时候还能存着新鲜甘蔗的,整个上邽城也找不出几家!」

    张老二一边说一边冲到货架旁,把摞在上面的陶盆木桶往旁边一推,露出底下一个长条形的木箱。

    秋上他进了一捆甘蔗,卖到现在还剩四根半。

    这东西是甜口吃食,价格不算低,寻常人家舍不得常买,也就过年时买上几段摆盘待客。

    剩下的这几根里,还有一根烂了半截,他怕剩下的也坏了,正打算初十后降价处理,没想到今儿就来了买主。

    掀开木箱盖子,里边铺着一层湿润的细沙,张老二扭头冲三个孩子笑。

    「小娘子你看,我这甘蔗都埋在细沙里养着,水分一点没跑。

    这东西一旦切开就不好存,零买反倒贵些。

    我看你们兄妹三个,不如买上一根,贵不了几文钱,够吃个痛快!」

    那穿藏青袍子的半大小子却一挥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财大气粗的不耐烦。

    「看不起谁呢?我妹妹要吃,自然是要尝个够的!你这店里有多少,我全包了!」

    这领头的半大小子不是别人,正是杨灿身边的旺财,跟着他的两个小丫头,是杨笑和杨禾。

    他们这是奉了杨灿的命令,乔装成富家子弟出来搜刮甘蔗的。

    巨子哥已经把制糖的法子吃透了,眼下就差原材料提炼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三人才特意扮成馋嘴的少爷小姐,掩人耳目。

    张老二一听他们全包了,自然喜不自胜,连忙麻利地把甘蔗给他们捆好,还殷勤地送到他们停在外面的马车上放好。

    三人买了甘蔗,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张老二只道是几个富家子弟馋嘴儿,却不知他们三人跑遍了全城大小店铺,把那店里有甘蔗的,用同样的法子全都买光了。

    清点下来,最后竟凑了三十多根甘蔗,足有一百多斤重。

    满满一车厢的甘蔗被小心地盖好,马车从城主府的后门悄悄驶入,没引起半点旁人的注意。

    此时,城主府的正门也正大开着,青梅亲自出迎,接了李有才丶潘小晚夫妇,还有潘小晚的表兄王南阳进府。

    李有才这人逢酒必醉,昨儿他又喝了个酩酊大醉。

    早上一觉醒来,耶?家里多了一个大表哥。

    大表哥二十来岁的年纪,他要是有儿子,得比这大表哥年纪还大。

    听说小晚这位大表哥是来投靠他这个表妹夫,谋求一份差使的,李有才立即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

    他现在可是于阀的一位外务执事,掌管着于阀辖内诸多的工坊。

    无论是于阀自己的产业,还是于阀治下百姓家的产业,他想安排一个人进去那还不易如反掌?

    可是潘小晚却坚决不同意:「老爷,你糊涂啊,你才刚上任,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结果你头一件事就是安插自家人,那闲话还不得把咱们家淹了?」

    她转头看向面瘫脸的王南阳,语气放缓了些,又道:「我表哥性子木讷,不爱说话。

    工匠的活计他不会,跟人谈生意丶管工匠他又不擅长,去你那工坊里,难道让他站着看?」

    王南阳要去城主府,当然是因为李有才身边已经有了潘小晚,两人都潜伏在他身边,未免浪费。

    自己去杨灿身边还能督促潘小晚,才是一举两得。

    李有才刚要反驳,他那小娇妻话锋又是一转:「你那兄弟杨灿不是做了城主?

    城主府里总有些打理内务的差事吧。这都是不用跟外人打交道的,正适合我表哥。

    你托你那杨大兄弟帮衬一下,他还能不答应你?」

    李有才一听大为感动,我手下也不是只有须得八面玲珑丶与人交际的职位啊。

    说到底,娘子这是不想把她一堆娘家亲戚都塞到我下面,管也不好管,坏了我的威信。

    啊~~,我的妻,潘氏小晚。

    真是我李有才的贤内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李有才便笑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

    我本就打算去贺杨灿高升,顺带向他提一句便是。」

    等他们赶到城主府,才知道杨灿一早便出城了。

    好在仆从认出是李有才夫妇,连忙报给了青梅。

    青梅听闻是李有才夫妇到了,自然不敢怠慢,亲自迎出来将三人请进了后宅。

    此时的杨灿,正带着豹子头和几名侍卫,一路快马加鞭,已然重临凤凰山下。

    「李凌霄!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

    青瓷茶盏重重掼在织金地毯上,竟未碎裂,反倒弹起半尺高,滚出几圈狼狈的弧线。

    于醒龙胸口剧烈起伏,颊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像是被怒火烧得滚烫。

    他执掌于家阀主之位数十年,素来以沉稳自居,可今日李凌霄递来的「大礼」,生生将他的涵养烧了个乾净。

    于家这盘基业,素来像口蒙着琥珀釉的酱缸:平日里不动它,倒还能瞧出几分世家大族的体面荣光。

    可一旦被人搅开浮面的光鲜,底下沉淀的龈龊恶臭便争先恐后地往上涌,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数十年如一日励精图治,难道守来的就是这般众叛亲离的下场?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于醒龙气得浑身发颤。

    他本以为李凌霄只是平庸了一些丶世故了一些,却也是治下各城主中,最好拿捏的一个。

    毕竟,光是从岁数上看,这李凌霄就应该没有和他这位阀主作对的勇气了才对。

    敦料————,咬人的狗竟是不叫的,临离任,李凌霄竟给他玩了个大的。

    「阀主息怒。」

    杨灿上前两步,月白长衫扫过地毯,弯腰拾起那只茶盏。

    他用指尖擦去盏沿的微尘,轻轻搁在酸枝木的几案上,动作稳得不见半分波澜。

    「阀主,李凌霄固然可憎,但眼下并非与他计较的最佳时机。」

    于醒龙深吸数口气,终于压下翻涌的怒火,转身坐进花厅的软榻里。

    他特意将书房换成花厅见杨灿,本就是引为心腹的信号,却没料到这位新上任的属官,带来的竟是这般糟心消息。

    余怒未消的目光扫过杨灿,于醒龙沉声道:「那你说说,当务之急是什麽?

    」

    「是上邽城的根基。」

    杨灿垂眸答道,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初十臣启印开衙,十五需设棚与民同乐,月底还要足额发放薪俸。

    因此,臣需向阀主借支年节用度与三个月的薪饷。」

    「借支?」于醒龙的眉峰立刻拧起。

    李凌霄把上邦府库搬空了,索家又因为要用来牵制代来城的缘故,暂时不好得罪。

    杨灿这「借支」,实则就是要他填窟窿了:「你拿什麽补这个缺?」

    于醒龙负手在花厅里踱了几圈,猛地驻足,神气中添了几分决绝。

    「老夫偏不让李凌霄得意!这样,我先拨你一年的钱粮,再免了上邽今年的赋税。」

    于醒龙盯着杨灿,道:「今年有这笔馀裕,你足可站稳脚跟。

    明年即便因为索家的缘故少收了些税,也能腾挪开了。这样,够了吗?」

    杨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在他印象里,于醒龙素来中庸保守,不想他如今竟有这般魄力。

    莫不是他自觉于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反倒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见他半晌不语,于醒龙的脸色又沉了几分,猜忌像藤蔓般缠上来。

    「怎麽?还嫌不够?你莫不是也想学那些老臣,想趴在于家身上吸血?」

    「臣不敢。」

    杨灿连忙躬身,语气郑重:「阀主厚爱,臣感激不尽。

    只是一年钱粮数额浩大,臣有法子支应的。

    所以,臣只借支三个月的用度就好,不必阀主无偿支付如此之多。」

    「哦?」于醒龙挑了挑眉:「你有什麽法子?」

    杨灿抬眸,沉声道:「臣想分三步走,先稳人心,再拓财源,最后重建府库。两年之内,必见成效。」

    「两年?」

    于醒龙沉吟道:「你不要老夫帮你,只借一季的钱粮,如何撑到两年以后?」

    杨灿微微一笑:「阀主只是允许索家在我于家地盘经商,却从未承诺过他们可以免税啊。

    若按律徵税丶补税,一季之内,臣手中便宽裕了。」

    「你要动索家?」

    于醒龙皱了皱眉:「索二那性子跋扈得很,老夫要压代来城,还得借他索家的力,眼下不能得罪他们!」

    话虽如此,于醒龙的心情还是一下子愉悦起来。

    先前他还担心,索缠枝送了个贴身丫鬟拉拢杨灿,会让杨灿有些离心。

    如今看来,这位年轻人倒是有几分儒士风骨,秉持着「士为知己者死」的信念,还是忠于他于家的。

    「臣不是要刨索家的根,只是要他们纳税。」

    杨灿从容解释道:「市易税不过百分取四」,关税也才是什一之税」。

    比起允许索家在我于家地界所获的经商之利,这点税银,索家未必舍得反目「」

    O

    杨灿顿了顿,又补充道:「何况,臣会想办法说服索二爷。

    不仅要他纳税,还要让他把那些依附他逃税的上邽商贾都交出来。」

    「你能说服他?」于醒龙满脸不信。

    那索二向来跋扈,连他这位阀主的面子都时常不给。

    「臣有把握。」

    杨灿的笑容里藏着底气:「阀主,咱们在对付代来城,索家与代来城更是不对付。

    如今在代来城的势力范围内,索家是一步都插不进去,这便是臣打动他的机会。」

    于醒龙盯了杨灿半晌,心里仍然犯嘀咕,可杨灿如此笃定的模样,又给了他几分信心。

    一想到索二那副嚣张的模样,他就牙根发痒。

    不如————让杨灿去试试也好,反正出面的不是老夫,即便谈崩了,也还有回旋的馀地。

    「好,那你就去试试。」

    于醒龙终是点了头,语气却依旧严肃:「记住,眼下我们还要借索家之力,不可把关系闹得太僵。」

    「臣省得。」

    杨灿拱手:「至于李凌霄,他敢如此放肆,臣定会寻机严惩,以正阀主威严。」

    「不必急于一时。」

    于醒龙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在上邽城站稳脚跟,他便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这对他就是最狠的惩罚了。」

    「阀主远见,臣所不及也。」

    杨灿话锋一转,神色凝重起来:「只是李凌霄能钻这样的空子,连阀主都无法因此治他的罪。

    可见各处府库管理,都是有漏洞的。」

    说着,杨灿从袖中取出一本手札,双手捧起:「臣据此事端,拟了一份《府库科令》,皆是拾遗补缺之策。

    阀主可借上邽之事为鉴,将此令颁行各城。

    如此一来,各处府库再无漏洞可钻。而李凌霄,也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O

    于醒龙十分诧异,怎麽可能?

    我于家虽非一个王朝,可是历数百年发展,比一个王朝的国祚还长,府库制度早已积习成规,还能有什麽漏洞可以弥补?

    他连忙接过手札,指尖划过纸页,开篇总纲赫然入目:「举凡一地正印,解印离任之前,必先受审计,无缺漏而后许去。

    审计以核财赋丶清仓储丶明政务丶追责任」为要。

    由阀主差遣要员,会同继任者共掌其事,限三十日内毕,不得稽延。」

    于醒龙心头一震,迅速向后面扫去,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中,间隔着一条条大了一号的字句,那是小标题。

    「财赋审计条规」丶「仓储审计条规」丶「政务关联条规」丶「交接与追责条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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