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你有何见解?朕听一听。(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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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意识到,太子所思考的,似乎并非无的放矢。

    「儿臣苦思数日,忽有一日,心中隐隐抓住了一点脉络,却不知是否荒谬,一直未敢与人言。」

    李承乾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郑重。

    「儿臣姑妄言之,请父皇姑妄听之。」

    「讲。」李世民言简意赅,身体却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儿臣以为,」李承乾字斟句酌,尽量使用古朴的词汇。

    「这天下万物,欲成其事,必依其三样根本。」

    「譬如农夫耕种,所需之田亩丶种子丶耒耜。工匠制作,所需之原料丶工具丶场地。」

    「此乃成就一事之根本依赖,无此,则一切空谈。儿臣暂且称此为————生业之本。」

    李世民微微颔首,这个理解很直观,并不难懂。

    「生业之本————嗯,田亩丶工具丶原料,却是根本。」

    「其二,」李承乾继续道。

    「便是运用这生业之本,所能创造出物资多寡丶优劣之能力。」

    「譬如,同样一亩田,善耕者能产粟三石,惰耕者或只得一石。」

    「同样一份铁料,巧匠能打造锋锐兵刃五把,拙匠或只能制粗钝农具三件。」

    「这产出之多寡丶效率之高低,便是其生发之力。」

    「生发之力————便是效率?」李世民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父皇圣明,正是此意。」

    李承乾肯定道,随即引入第三个概念。

    「然而,仅有生业之本与生发之力,尚且不够。」

    「这田亩归谁所有?是均田制下之自耕农,还是世家之佃户?」

    「工匠是自由之匠户,还是依附官府之官奴?」

    「所产出的粮食丶器物,如何分配?」

    「是大部分归于劳动者自身,还是大部分被田主丶朝廷以租丶调丶庸之名征走?」

    「这围绕着生业之本的归属,以及产出物分配所形成的规矩丶制度丶人之身份地位,便是————便是相处之规。」

    「生业之本————生发之力·————相处之规————」

    李世民将这三个词在口中细细品味,眉头渐渐锁紧。

    这三个概念分开来看,似乎并不出奇。

    但被李承乾如此系统地提出并联系在一起,便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解释力。

    他隐约感觉到,太子似乎触摸到了某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底层逻辑。

    「儿臣浅见,」李承乾观察着父皇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继续阐述。

    「此三者,并非孤立,而是相互关联,尤以这生发之力,最为关键。一般而言,这生发之力的高低强弱,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那相处之规的具体样貌。」

    他尝试用历史来佐证自己的「思考」。

    「儿臣试以史实验之。譬如商周之时,为何行井田制,八家共耕公田?」

    「盖因彼时农耕之术粗陋,多为木石之器,效率低下,非聚众合力,不足以抵御天灾丶完成耕作。」

    「此乃是低效的生发之力,决定了必须集体劳作的相处之规。」

    李世民目光一凝,这个解释角度,与他以往所读史书强调的「先王仁政」有所不同,更侧重于客观条件的限制。

    「而至春秋战国,」李承乾越说越顺畅,思路也越发清晰。

    「铁制农具与牛耕逐渐推广,一个五口之家,凭藉自身之力,便可耕种更多土地,产出更多粮食,足以养活自身并略有盈馀。」

    「这生发之力提升了,于是,那依赖集体协作的井田制,便逐渐瓦解,被以家户为主的耕作方式所取代。」

    「列国变法,如秦国商鞅废井田,开阡陌」,正是顺应了这生发之力变化之势,调整了相处之规,故能释放民力,富国强兵。」

    李世民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将秦国的崛起与这「生发之力」和「相处之规」的变化联系起来,这个视角极其新颖。

    却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了解那段历史的新大门。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关于战国变法的记载,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李承乾没有停顿。

    「再观前隋,炀帝时,工匠技艺不可谓不精,府库积累不可谓不厚,此可视为生业之本与生发之力皆有相当基础。」

    「然其相处之规却大有问题。徵发无度,徭役过重,视民如草芥,极大地破坏丶透支了那生发之力的根本——也就是民力!」

    「最终导致生发之力枯竭,天下沸腾,相处之规彻底崩溃,便是亡国之祸。」

    李世民震惊了。

    用太子的角度分析,这个问题在清晰不过。

    李承乾最后将话题引回当下。

    「反观我朝,父皇励精图治,行均田,定租庸调,此套相处之规」,在立国之初,有效地安抚了流民,分配了那最重要的「生业之本」——土地。」

    「使得在隋末战乱中遭到严重破坏的生发之力得以恢复丶发展,故有今日之初步繁荣。」

    说到这里,李承乾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然则,父皇,生发之力,儿臣以为并非一成不变。」

    「随着人口滋生,土地兼并之势隐现,均田制能否长久维持?」

    「随着边患频仍,战事规模扩大,租庸调所征之物力,能否满足庞大军需?

    」

    「随着城市日渐繁荣,商贸愈发活跃,现有的工匠制度与市舶管理,是否又能充分释放工匠丶商贾之生发之力,使其创造出更多财富?」

    他看向李世民,目光灼灼。

    「儿臣愚见,如今朝廷理财,往往只着眼于如何在那相处之规」中,设法汲取更多资源,如增加税目,或是前番发行债券。」

    「却未曾深思,生发之力本身,没有切实的丶质的提升,这等做法,便如同————如同竭泽而渔。」

    「那债券所换来的,并非真正新增的财富,而是对未来财富的透支,一旦失信,危机立现!」

    「轰——!」

    李世民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麽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帝王的威仪,在书房内急促地踱了两步。

    李承乾这番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许多积存已久的迷雾!

    是啊!

    朝廷上下,包括他自己,整日思索的,不就是在现有的盘子里,如何多分一杯羹吗?

    如何从百姓丶从商贾那里收取更多的赋税,如何应对一次又一次的财政危机?

    却从未有人如此清晰丶如此深刻地指出,问题的根源在于那创造财富的「能力」本身!

    在于那「生发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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