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李自成!(2/2)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什麽大富贵是这麽个派送方法?

    高迎祥一头雾水,正欲再细细追问。

    却见那群衙役忽然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小队身腰挎绣春刀的汉子,这才跨入酒楼。

    锦衣卫!

    大堂内方才还算镇定的气氛,瞬间变得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但高迎祥心底里反倒是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他这趟走私百十口铁锅的小买卖,断然惊动不了锦衣卫这尊大神。

    只要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就好。

    前头的锦衣卫进了门,鹰隼般的目光在堂内缓缓扫视一圈,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高迎祥身后的李鸿基身上。

    只这一眼,就看得李鸿基浑身发毛,如坠冰窟。

    那锦衣卫汉子连自家姓名和职司都懒得通报,直接开口:「李鸿基,你今日怎的没去驿站上值?却跑来这里吃酒?」

    「倒是叫本官一通好找。走吧,司礼监高公公要见你。」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了李鸿基。

    李鸿基的脸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浑身发抖,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没弄清楚状况。

    没上值也值得锦衣卫来吗?

    不对,是那什麽司礼监!

    可这就更不对了!

    他一个银川驿的小小马夫,顶头上司的驿丞也不过是从九品的小官。

    怎麽会和传说中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扯上关系?

    他————也配?

    「大人,这其中是不是————」

    高迎祥见侄儿吓得失了魂,勉强挤出笑容,上前一步想要分说。

    他话还未说完。

    「啪!」

    一道黑影闪过,一名锦衣卫校尉,竟是二话不说,直接一鞭子甩了过来!

    那鞭子又猛又快,显是多年浸淫的功夫,鞭梢一甩,便精准地抽在高迎祥的脸上。

    「锦衣卫办事,轮得到你来聒噪?不想死就滚一边去!」那校尉厉声喝道。

    话音落下,几名锦衣卫便如狼似虎地涌了上来。

    他们没有擒拿,也没有拔刀,只是朝李鸿基伸手一引。

    李鸿基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罩下,腿脚一软,竟是不自觉地「扑通」

    一声,当堂跪在了地上。

    一名校尉撇了撇嘴,却还是上前一把将他搀扶起来,脸上笑道:「此乃大富贵临门,有甚好慌!」

    说罢,便半拖半拽地扯着李鸿基往门外走去。

    他越是这麽语焉不详,李鸿基心里就越是发慌。

    什麽大富贵?什麽司礼监?这是要————要拉自己进宫去做太监吗?!

    他脖颈僵硬得如同上了锈的铁器,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舅舅。

    然而他只看见自己的舅舅死死地拜伏在地,根本不敢抬头。

    锦衣卫们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之间,便裹挟着失魂落魄的李鸿基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几个维持秩序的县衙捕快。

    那县衙王捕头这才「哎哟」一声,上前扶起高迎祥:「高三哥,你这是何苦?出这个头做什麽,白白挨了这一鞭子。」

    高迎祥受了搀扶,又找了张条凳坐下,这才敢抬手擦拭脸上的鲜血。

    他闻言苦笑道:「俺在这陕西地界行走多年,何曾见过京里来的锦衣卫钦差?哪知竟是如此豪横,一句话没问完,就当头一鞭子。」

    他转向王捕头,急切地问道:「王兄弟,可知这究竟是何章程?那高公公,看邸报上,不是陛下登基后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吗?怎会来这小小的米脂县,找俺这侄儿?」

    王捕头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菊花,道:「你管他是为何?黄娃子俺们从小看到大,还能犯下什麽滔天大罪不成?这等京城大人物的心思,咱们哪里猜得到。」

    高迎祥擦了半天,总算将血稍微止住,可心里的惊惧却半点未减。

    他又问道:「这可是————要进宫去?」,一遍说着,还比了个剪刀的手势。

    王捕头哈哈一笑:「那俺可不敢说。不过你管这麽多干甚?能跟司礼监掌印搭上关系,那是何等的大富贵?多少人求这一剪还不得呢!只是啊————」

    他话锋一转,故作神秘。

    「你这富贵,能不能落到鸿基头上,还真不好说。说不定啊,到时候想剪都没得剪呢!」

    高迎祥一愣:「这话如何说?」

    王捕头压低声音道:「今日锦衣卫来了米脂,先去了银川驿,把驿站所有人召集起来,点名要找一个叫李自成」的。结果你也知道,咱们驿站里哪有叫这个名的?」

    「那郑大官人也乾脆,把驿站里但凡是姓李的,什麽李自谦丶李万有丶李成业,全都包圆了,一并带走!」

    「末了盘问,才发现鸿基今日告假未曾上值,这才又指了俺们来寻黄娃子。」

    他啧啧称奇地摇摇头:「所以啊,高公公要找的是李自成。」

    「可你们这四个被带走的,哪个才是,哪个又不是,谁知道呢?」

    「反正郑大官人已经下了令,让县衙把全县姓李的都过一遍筛子,凡是名字是李自成的,也全都带走再说!」

    高迎祥只听得瞠目结舌。

    敢情这背后,竟是这麽个来由?

    千里迢迢找一个「李自成」?

    这高公公是疯了不成?

    这算什麽?富贵不算富贵,祸事不算祸事,究竟是闹的哪一出?

    这事太过离奇,完全超出了高迎祥的认知。

    他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张口还欲再问个仔细,王捕头却不想欲他废话了。

    毕竟四分之一的富贵可能,还不值当他搭那麽多精力。

    王捕头一拱手道:「高三哥,俺就先不唠了,衙门里还忙着用人呢,俺得赶紧回去复命。往后若有事情,支使一声便是!」

    说着,便带着手下捕快风风火火就走了。

    只馀下一个漏风的大门板,和一屋子面面相觑丶酒意全无的大汉。

    —一以及刚刚从柜台上冒出头来的掌柜和店小二们。

    「舅舅————大哥他————他还会回来吗?」

    最终,还是李鸿业打破了沉默,他瑟瑟发抖地走到高迎祥身边,带着哭腔问道。

    高迎祥勉力一笑,却不慎牵动了脸上的鞭痕,顿时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他站起身,看着身高已快到自己肩膀的李鸿业,拍了拍他的头。

    沉吟片刻后,又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给你讨房媳妇了。」

    高迎祥望向门外,眼神复杂。

    「至于你哥————且等等消息吧。那王捕头不是也说了,不一定就真入宫了。」

    「如若真要入了宫————那你哥的香火,还得指望你多生几个娃,好过继给他呢。」

    米脂县,县衙大堂。

    往日县令老爷升堂时才坐的公案主位,此刻却被一个外人占了。

    锦衣卫东司房掌班郑士毅,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手里却没拿卷宗,而是捧着一份《大明时报》细细在看。

    ——

    堂下,两名胡须花白丶身穿体面绸衫的老者正躬身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喘。

    米脂县的县令则哈着腰,陪在一旁,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

    「郑大人,」县令陪着小心道,「米脂县李姓的大族,主要就是太安里二甲李氏和永和石楼李氏这两支。两位族长和族谱都在这了。」

    「按您的吩咐,族谱已然查验完毕,一共查到两名重名李自成」之人。其中一个,十年前便已故去。另一个,已经有衙役领着旗尉去传唤了,想来很快就能带到。」

    郑士毅连头也未抬,目光依旧落在报纸上,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都下去吧。」

    「是,是。」

    县令和两名族长如蒙大赦,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倒退着出了大堂。

    大明朝的公文邸报,按律由急脚铺逐个接力传递,日行一百五十里。

    从京师到这偏远的米脂县,常规公文就得将近二十天。

    所以郑士毅手中的这份报纸,自然也是二十天前的旧闻。

    报纸的头版,正是第二次日讲的内容,其中新君永昌陛下提出了「今日大明之问题是什麽」的灵魂拷问。

    但郑士毅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他的手指,反覆摩掌着报纸中「人事任免」那一栏,将上面的名字和职位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眉头却越皱越紧。

    奇了怪哉!

    这位新君的行事路数,怎麽如此叫人捉摸不透?

    他雷厉风行地拿了魏忠贤和一众阉党,眼看要连根拔起,却又在关键时刻轻轻放下,甚至还将吏部天官这等执掌天下官帽子的要职,交给了杨景辰这等公认的阉党成员?

    这是要玩什麽把戏?这又是要刮的什麽风?

    郑士毅放下报纸,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

    旁边侍立的亲信见上官得了空,赶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能用的法子都用了,林林总总抓了六个姓李的,也算是过得去了吧?」

    「咱们是不是————可以回京交差了?」

    陕西这破地方,又穷又横,不比江南那等富得能掐出油来的宝地。

    是故,没人愿意在这等破地方久呆,只想赶紧回京交了差事,免得错过别的美差。

    郑士毅闻言,猛地一瞪眼,往桌上重重一拍,怒斥道:「糊涂!」

    「高公公点名要的,是银川驿的马夫李自成!如今既然查无此人,便很有可能是高公公记错了名字,或是此人中途改了名!」

    「这是新君登基后,我等领的第一件皇差,务必要办得扎扎实实,半点马虎不得!若是办砸了,你担待得起吗?」

    他指着那亲信的鼻子骂道:「别想那些投机取巧的勾当!速速下去再查!」

    「不止是李姓大族,那些犄角旮旯的李姓小族,也要挨家挨户地去问!」

    「务必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李自成」!」

    那亲信被骂得狗血淋头,早日回京的美梦化作泡影,只能唯唯诺诺地躬身退下。

    郑士毅看着他惶恐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转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回京?

    回京去做什麽?去找死吗?

    区区一个李自成,找到了又如何,找不到又如何?

    高公公一桩无由来的心血来潮,还不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田尔耕将这桩莫名其妙的差事丢给他,是要趁这个机会把他踢出京师,免得生事。

    但这番安排,却也正合了郑士毅自己的心意。

    刚好远离这新君登基,风暴将起的京师之地。

    智者不立于危墙之下。

    如今的京城,就是一堵看不见的危墙。

    阉党看似散了,却又没散,东林说是起复,却也未必得势。

    风向不明,何必下注?

    且让他人先走,我自静观其变,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此乃似慢实快也!

    反正高公公这事,看起来也不着急的样子。

    也是,找个驿卒能有甚可急的。

    郑士毅想到这里,忍不住摇头一笑。

    他将那份报纸重新拿起,目光落到其馀版块上,逐字细读起来,努力揣摩着这位永昌帝君的所思所想。

    县衙外,整个米脂县的李氏族人,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李自成翻天覆地,但这县衙内却是安安静静。

    桌案之后,唯有一人,一报而已。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