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六指狂生祝枝山(2/2)
落日馀晖将整个渡口染成一片暖融融的金红,码头正中的石牌坊上『瓜洲古渡』四个苍劲大字古朴厚重。
眼前景致,让人情不自禁念起前人诗句:
「片帆高挂夕阳边,一带长江接远天。
瓜洲渡口潮初落,芦苇萧萧起暮烟。」
「青丘子这首诗,定然就是在此时此地所作,实在太贴切了。」众举子纷纷赞道。
岸边芦苇在晚风里簌簌作响,袅袅暮烟正从不远处的院落升起——那正是他们今晚要投宿的瓜洲驿。
瓜州驿位于大运河与长江交界口,是面阔七间的大驿站,气派非凡。按制配马八十匹,船十艘,驿卒百馀人。
再比比王守仁的龙场驿,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驿丞早已得报,率两名驿卒出迎,拱手行礼道:「下官奉扬州府令,专候苏解元并会试举子驾临!」
「这待遇降得有点狠啊……」祝枝山小声道:「稍稍做做样子,让人心里舒服一点也好。」
「又做师婆又扮鬼……」众举子齐齐白了他一眼,发现这家伙就是个贱人。
苏录倒是已经泰然处之了,客气地与驿丞见礼。
进去驿站后,驿卒上了茶,众举子们依次出示火牌与路引。驿丞仔细验看无误,便引众人往东跨院客房走去。
「咱们驿站地处要津,十分繁忙,虽是年根下,住处也很紧张。」驿丞一边引路,一边赔笑解释,「所以没法给诸位老爷安排单间,还请见谅。」
「无妨,大通铺挤挤更暖和。」众举子笑道。他们才刚刚中举,还没沾染上老爷做派。
院内几株腊梅开得正盛。正房里炭盆烧得正旺,让屋里头没那麽清冷。墙壁糊着细密的白麻纸,纸上贴着『科举顺遂』的朱红笺纸,显然是专为举子预备的。
白麻纸上已经题了上百首诗,看落款的时间都出自今科赶考的举子。驿丞笑道:「这叫『梅榜题名』,苏解元和诸位也务必留下墨宝,讨个好彩头。」
「然后明年哪位高中,就可以卖钱了对吧?」祝枝山依然是看破就说破。
「不会的,下官就可以收藏留念了。」驿丞讪讪一笑,认出祝枝山的六指道:「祝老爷,本驿都收藏了你老五幅作品了。」
祝枝山老脸一红道:「再给你留一幅,凑个六六大顺。」
驿丞离去不多时,晚饭便送了过来。
众人一一掀开饭桶,就见今晚的主食是粒粒分明丶油光鋥亮的扬州炒饭,搭配色泽醇厚丶香气扑鼻的酱鸭,还有热腾腾的小米粥以及一大坛子腌菜……这都是驿站按规制免费供给他们的。
一众举子不禁感慨,有了官身就是不一样。当年去成都赶考,住驿站不光要花钱,还得自己买菜做饭呢。
举子们吃饭的功夫,长随已经铺好了床。
饭后众人简单一洗漱,就纷纷上了大通铺,好些人挤在一处,被窝挨着被窝,肩膀抵着肩膀,倒真挺暖和。
熄灯前,众人缠着祝枝山,让他讲讲江南四大才子的段子。
祝枝山登时来了精神,便坐起身,眉飞色舞道:「就讲个本人的故事吧。我们苏州知府是去年送钱给刘公公上来的,到任后自然变本加厉,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怨声载道。」
「一进腊月,他还想附庸风雅,请我帮他写副对联,我就当着众官挥笔写下『明日逢春好不晦气,终年倒运少有馀财』一联。」
「老兄够狠啊!当面开骂了这是。」众举子不禁叹服。
「那他还不跟你翻脸啊?」也有人替他担心。
「那可不!」祝枝山笑道:「他当场就拉下脸来,说我辱骂上官,要请提学革我的功名,我却笑道『老公祖莫急,是你断句有误』。」
「那该怎麽断?」众人追问道。
「他也是这麽问的。我就慢悠悠道『明日逢春好,不晦气;终年倒运少,有馀财!』,意思立马翻了个个儿!」祝枝山便笑道:「他明知道我是故意的,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哈哈!妙哉妙哉!」
「不愧是六指狂客,骂他还让他无从发作!」举子们纷纷喝彩,催他再讲一个唐伯虎的……
「唐伯虎的段子都是荤段子。」祝枝山一脸为难。
「素的谁听啊?」众人哄笑道。
「哈哈哈!」
苏录靠在枕上,听着同年们的笑谈,一时竟恍若隔世。他还以为,再也回不到这种轻松无聊的生活中了呢。
他不再去想前路的迷茫,只沉浸在这宝贵的安宁里,伴着满室的热闹与暖意,枕着江涛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