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江南的四季没有京城那般分明，气候温和得像浸在温水中的丝绸。入秋已有月余，江南的雨渐渐收了，天也高远起来，正是备冬装的好时候。
杜尚若和韩卢在这住了快一年，慢慢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布庄也早已在街坊间站稳了脚跟。他们的布料花色新颖，韩卢懂商道，定价公道，杜尚若又亲手设计纹样，那些纹样在衣衫上，衬得孩子也多了几分活泼。
无人知晓他们的背景，只道这对夫妻恩爱和睦，丈夫沈稳顾家，妻子温婉聪慧，是江南水乡里最寻常不过的幸福模样。
韩卢正为接下来的冬装做准备，因为气候和京城不一样，之前画过的丶卖过的布料在这也要重新设计。他们和绣娘反复打磨了半月的小样，今日终於做出来。
他踩着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小径，来到後院的卧房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却听见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
那曲子他熟悉不过，杜尚若苦等蔺穆安归来的那半年，常常抱着琵琶弹到深夜。
那时的曲调，满是孤寒与期盼，可如今再听，弦声清润平和，先前的辗转难眠丶肝肠寸断，竟都化作了指尖的淡然，像江南初秋的风，掠过水面，只留下一圈浅浅的涟漪，转瞬便归於平静。
韩卢停在门外，指尖悬在门板上，不忍打断。直到琵琶声缓缓停歇，他才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
「夫人??」他放下手中的冬装小样，放在靠窗的妆台上，转身从身後轻轻抱住了杜尚若。
她怀里抱着那把梨花木琵琶，韩卢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庭院里桂树飘来的甜香，安心又踏实。
杜尚若没有回头，只是把琵琶放在一侧，然後轻轻靠在他怀里：「回来了？冬装的小样定好了？」
「嗯，你瞧瞧合不合心意。」韩卢松开手，将那方素白绸缎的小样递到她眼前：「绣娘说银线不够亮，我想着要不要换成稍显温润的珍珠线，冬日里看着也暖些。」
杜尚若接过小样，微微颔首：「珍珠线好，江南的冬天湿冷，暖色调的线看着也舒心。」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的那株桂树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金。
想到韩卢为了做桂花糕给她吃，特地找人把树移植过来，她忽然笑了笑：「这江南的桂花香，倒比京城的持久些。」
韩卢看着她眼底的澄澈，没有了郁结，只有岁月静好的温柔。他心中微动，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夫人，再过一月便是寒衣节了。」
「嗯，怎麽了？」
「我们回一趟京城吧。」韩卢小心翼翼地试探：「布庄的事可以托付给李掌柜，他办事稳妥。我想着，去祭拜一下蔺将军。」
这话一出，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杜尚若握着小样的手指紧了紧，又缓缓松开，良久才轻声道：「他的坟茔，在京郊的青松岭吧？」
「是。」韩卢挨着她坐下，声音放得更柔：「我知道你心里早已放下，但他终究是你曾牵挂过的人。寒衣节将至，咱们去给他烧些纸钱，送件冬衣，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再者，也去看看京城的老夥计。」
杜尚若没有立刻回答，转头看向韩卢，他的眼底满是关切，没有丝毫勉强。她看向一旁的琵琶：「??好啊。」
韩卢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真的？」
「嗯。」杜尚若点头，伸手抚平小样上的褶皱：「去看看也好。毕竟，他曾是我一场梦，如今梦醒了，还是会怀念。」
她抬眸望向窗外，江南的天空湛蓝如洗，白云悠悠：「况且，我也有些想念京城的雪。听说青松岭的冬天，会积薄薄一层雪，衬着青松，应当很好看。」
韩卢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他又握紧了些：「好，等冬装的货备得差不多，我们就动身。路上慢些走，正好看看沿途的风景，权当散心。」
杜尚若「嗯」了一声，靠在他肩上。
韩卢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那我明日便去安排，等咱们从京城回来，正好赶上布庄上冬装。」
杜尚若轻笑出声，指尖划过他的手背：「都听你的，韩掌柜。」
江南的秋日不再是为了迎接冬来而苦苦挣扎，而是携着满庭金瓣，拥着柔风缠绵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