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决裂(2/2)
两人一言一语,觥筹交错,仿佛真就是一对并肩作战丶亲密无间的战友。
帷幕内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缓和了下来。
然而,就在庆功宴进行到一半,酒酣耳热之际,异变再生!
随着一阵鼓点响起,一队约有二十人丶手持巨盾丶腰佩长刀的武士,走进了帷幕中央。
他们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脸上画着狰狞的油彩,开始随着鼓点,跳起了粗犷而有力的战舞。
起初,保义军众将们都以为这只是助兴的节目。
但很快,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这些跳着战舞的武士,他们的舞步看似杂乱,却在不经意间,越发地向着赵怀安所在的区域逼近。
他们手中的盾牌,隐隐形成了一道包围圈,而他们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毕露。
到了后面,这些人身上的杀气几乎都不再掩饰,望着赵怀安的眼神越发凶戾。
此刻,赵怀安交感神经绷紧着,手已经按在了案几上。
而他身后的背嵬们,已不是按着刀柄,而是整个手掌都握了上去。
如王进丶韩琼丶霍彦超丶李继雍这些悍将,已经是眼神凶煞得不行,连自己都快按不住自己了!
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丶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就在此时,又一队高骑的牙兵,捧着一个个血淋淋的木盘,走了进来。
他们将木盘重重地放在了帷幕中央的空地上。
木盘之上,装的赫然是一颗颗刚刚砍下不久丶尚在滴血的草军将领首级!
此时,此前一直颇为沉默的张璘忽然说了一句:「赵节帅,此乃我军此战斩获的部分贼将首级,特呈上来,与节帅共赏!」
赵怀安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那些面目狰狞的首级。
起初,他的表情还很平静,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颗被特意摆放在最中央的首级上时,他的脸色,骤然大变!
只因那颗头颅,虽然满是血污,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是黄万通!
赵怀安的瞳孔一下缩紧!心也沉了下去!
自己明明已经下令,让张归霸将黄万通的首级送回自己在河东岸的大营好生收敛。
而现在,这颗首级,却出现在了高的庆功宴上!
这意味着什麽?
这意味着,自己留在河东岸的大营,在他等候高骈来战场扎帷幕的过程中,就已经被高骈的人给悄无声息地控制了!
一股被背叛的滔天怒火,瞬间从赵怀安的心底,直冲天灵盖!
这一次,赵怀安真的怒了,纵然他见过世间如此腌攒,但他的内心中其实一直有很多美好的情绪。
这不是他矫情,而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他成长的那个社会,就是这样。
人永远是社会的产物,乱世养不出圣母!但盛世也容不下那麽多的蝇营狗苟!
所以,赵怀安的内心中,是有很多不合时宜的道德观念在的。
比如他讲信,他讲义,他讲底线!
即便赵怀安也有很多私欲,但他的内心,其实依旧相信,人和人是可以有真感情的!而不是只有算计!
但高骈狠狠地击溃了赵怀安的这份不合时宜,原来,高骄真的就是一个权力动物!他只讲利!
看着那一排排雕枯的首级,赵怀安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他死死地盯着高骈,一字一顿地问道:「使相,这是————什麽意思?」
高骈没有说话,只是端着酒杯,同样在出神沉默,似乎也在犹豫和思索。
而就在这时,刚刚投降高骈不久的草军大将常宏,却站了出来。
他为了向高骈表忠心,对着赵怀安,极尽嘲讽地说道:「什麽意思?赵节帅看不出来吗?这意思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大局已定,赵节帅何不也学学我等,向使相纳上投名状,从此————」
他的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找死!」
赵怀安发出一声低吼,整个人就如同猛虎一般,瞬间从座位上暴起!
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几乎是在常宏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已经跨越了数步的距离,一把揪住了常宏的衣领!
下一刻,赵怀安猛地发力,将常宏那壮硕的身体,如同拖死狗一般,狠狠地拖倒在地!
随即,赵怀安的膝盖,重重地顶在了常宏的手臂关节之上!毫不留情发力!
「咔嚓!咔嚓!」
两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彻了整个帷幕!
常宏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他的两只手臂,竟被赵怀安用膝盖,硬生生地撅断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保护使相!」
「拿下赵怀安!」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帷幕内外的数百名甲士,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的兵刃,刀光剑影,无数人在咆哮!
而保义将们也虎吼一声,将案几踢翻,抽出刀指着对面的淮南将们,怒喷:「辣娘,我看谁敢动!」
「龟儿子的!谁动谁死!」
「干!」
而比所有人都快的,是朱延朗!
这个刚刚在高骈面前露了大脸的年轻小将,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抽着刀砍向了赵怀安。
因为离得近,众人都没反应,只有朱延朗旁边的梁缵来得急喊了一句:「小心!」
也正是这麽一句,刚刚还单膝压在常宏手臂上的赵怀安,猛然抬头,随后怒目咆哮:「你敢!」
就这两个字,当赵怀安抬头怒吼时,帐幕内,武士们的耳朵齐齐一鼓,简直就真的像听到虎王在咆哮!
而那个朱延朗是有勇力,可出自乡野,本身就见识少,加上年纪也不大,在被当面这麽一吼后,整个人都懵住了。
可就是这一懵,就要了他的命了!
只见赵怀安猛地抱住了朱延朗的下腰,随后下腰,如同怒拔垂杨柳一般,将朱延朗整个人都掼在了地上。
只一瞬间,这个刚刚还显耀武名的朱延朗已经脑浆崩裂,死得不能再死了!
望着妻弟惨死在自己面前,一直没什麽反应的杨行密凄厉大喊:「延朗!」
但此刻,已经反应过来的王进丶杨延庆丶霍彦超丶刘知俊四人已经跳了出来,四面将赵怀安护在身后。
保义军猛将如云,但真正和后面武力拉开一大截的,就是这四人。
他们每一个都是实打实的可称一句「万夫之勇」!
这四人往外一冲,那凛然杀气一下就镇住了那些要冲上来的淮南将们。
没办法啊,淮南军中的猛将如张璘丶梁丶韩问丶陈珙等人,不是和赵大关系深,就是在此前战事中受了伤不在。
而剩下的,也都是识货的,一看那跳出来仗刀的四人,就晓得厉害!
真上去拼,命真就要撂在这了。
在赵大跳出来撅断常宏的手臂时,高骈没怒!
在赵大掼死鲁莽的朱延朗时,高骈也没怒!
可看到这一幕,高骈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整张脸气得铁青,死死地盯着赵怀安,怒斥:「赵怀安!你敢在我的宴会上动手伤人!你是想造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可谁都没想到,赵怀安忽然就将手里的刀扔向了高骈,怒吼:「来!杀了我!」
「你刀不利!那就用我的刀!看看我赵大刀利否!」
「来!」
藏锋哐嘡砸在案几上,高骈明显被赵怀安的反应给弄愣了一下。
然后赵怀安就将挡在身前的杨延庆丶霍彦超推开,就这样走到了高面前,赤红着眼睛,大声质问着:「高骈,你说我赵大造反?」
「那我想问问使相!你无故扣押我军缴获的敌将首级,暗中控制我军大营!
又在这庆功宴上,布下刀斧手,意图不轨!更是大肆收拢毕师铎丶常宏这等反覆无常的草军降将!」
「以上种种,我就想问一句,你高骄究竟是想做什麽?是想独霸淮南,还是说,你高骈,也存了不臣之心?!」
赵怀安咆哮着,如同滚滚惊雷,在帷幕内回荡。
他再次上前一步,指着高骈,痛心疾首:「高骈!你告诉我,我赵大犯了什麽罪!中原有事,是我赵大不远千里,率我淮西子弟,前来助战!你今日让我支援中路,我当时连溃兵都不追,全军来救!」
「为何?」
「因为我赵大晓得,如今天下板荡,国难时危,这天下可以无我赵大!却不可无你高骈!」
「你才是朝廷的擎天柱石,而我赵大?算个屁!」
「更因为,我晓得你对我的恩,无你提携,我赵大不过是排头小卒!」
「我这人,别人对我好一分,我就要十分丶百分去报!」
「所以你不过三骑前来,我就带领万兵来救,纵是前头刀山火海在那,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你高骈怎麽对我?」
「先是阳奉阴违,坐观成败!后是私通草将,不信友军!如今大局已定,便立刻翻脸无情,视我等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
「高骈!你的忠义何在?你的信义何在?你对得起朝廷的信任吗?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最后,赵怀安深吸一口气,看着高骈涨红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后的话:「使相!这是我最后称你一句使相!」
说完,赵怀安后退回四人阵前,从赵六那边接过一把横刀,冷厉道:「今日,我赵怀安把话撂在这里!你要打,那便打!我保义军万馀将士,就在幕外,我们虽是疲惫之师,但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你若不打,我便立刻带兵返回准西!」
「从此以后,你高骄在我赵怀安心中,就只是高骈!再无恩义!我淮西与你淮南,也再无半分瓜葛!」
说完,赵怀安就一直死盯着高骈,看着他的胸膛越来越喘,但半天也没有动静。
于是,赵怀安,猛地一挥手,喝道:「我们走!」
说完,就带着麾下众将,转身便向帷幕外走去。
在经过那堆首级时,赵怀安停下脚步,上前一步,拽过一毛毯,弯腰将那颗黄万通的首级裹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有几个淮南牙将见状,立刻上前阻拦。
然而,还不等他们靠近,赵怀安身后的孙泰和赵虎便发出一声怒吼。
二人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左右开弓,直接将那两个不长眼的如同摔麻袋一般,狠狠地摔飞了出去!
最终,高骈就这样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眼睁睁地看着赵怀安一行人,带着黄万通的首级,昂首走出了帷幕。
那边,吕用之不知什麽时候凑进了帐,因为这一次高压根就没带幕僚进来。
他悄然站在高骈旁边,阴冷地说道:「使相,此子如此桀骜不驯,今日放他离去,他日必为心腹大患!」
然而,高骈猛地一挥袖子,第一次怒斥吕用之:「闭嘴!」
然后,高骈望着赵怀安离去的方向,低声不可闻:
」
————就让他,为国家,再续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