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筹备中秋之宴!关中税赋!(2/2)
汉中地势险要,北有秦岭千仞屏障,东有潼关丶武关等锁钥雄关,他若想窜出汉中这块绝地,唯有向南进入巴蜀,或向东窜犯荆楚这两条路可选。」
陈少卿点了点头,接口分析道,语气恢复了宰相的沉稳:「不错。只要魏相————不,是朝廷派驻的大军,能暂且稳住阵脚,牢牢守住这几处关键隘口,将黄朝这股祸水,死死地堵在汉中盆地之内。
时日一久,其内部必因粮草匮乏丶利益不均而生变乱。
届时,或剿或抚,主动权便尽在朝廷掌握。至少————在眼下这个多事之秋,维持一种僵持」的局面,避免战火大规模蔓延,或许对你我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都心照不宣,黄朝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必须清除。
但在当前洛京权力格局剧烈洗牌丶各方势力亟待重新整合的微妙时刻,维持一种「可控的僵持」局面,或许对他们这些需要在朝堂纵横捭扈的掌权者而言,反而是一种更有利的状态。
战事延长,朝廷的钱粮调配丶军队的调动丶相关地区的人事任命丶以及各方势力在其中的博弈————都拥有了更多丶更灵活的操作空间与回旋馀地。
中原门阀和北方门阀,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但愿————局势能如你我所愿,维持这份「安静」吧。」
陈少卿最后喃喃一句,像是总结,又像是某种无奈的期盼。
他举起重新斟满的茶杯,向郭正微微示意。
两人默默对饮,茶香依旧,但静室内的空气,却比方才更加沉重了几分。
那远在汉中的烽火,仿佛已映红了他们眼中的算计。
·户部衙署深处,紫檀木大案上奏章堆积如山,一缕沉水香从骏猊炉中袅袅升起,笔直的青烟在午后渐斜的秋光里凝而不散,给这肃穆的堂宇更添几分沉静。
户部侍郎李德明微微躬身,立在案前数步之外,声音压得低而稳,每一个字都斟酌过:「大人,邻近中秋了。」
案后,尚书江行舟并未抬头,目光仍停留在手中一份关于漕运改道的条陈上,只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李德明略吸一口气,接着禀道:「各妖蛮国使团,日前已陆续抵达京城,驿馆几近住满。
陛下有意藉此佳节,在麟德殿设中秋盛宴,一来彰显圣朝怀柔远人之意,款待来使,二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凝练了些,「亦是向妖蛮诸国,昭示我大周之国力威仪。」
他说话时,眼角馀光飞快扫过端坐的身影。
江行舟依旧垂眸,冷峻的侧脸在光影交错中如同石刻,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唯有翻阅纸页的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动。
李德明心知关键在此,继续道:「宫里王德全公公方才来传过话,初步核算,办这场麟德殿盛宴,一应殿宇装饰丶宴席用度丶歌舞杂耍,乃至对诸国使团的赏赐,粗略估计,需从国库拨银————五百万两。」
报出这个数目时,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若是由陛下私库出钱,自然无需来过户部这一关。
可既动用了国库,即便是宫里的意思,也需眼前这位尚书大人朱笔一批。
谁不知江尚书执掌户部这段时间,精打细算近乎苛刻,铁面无私之名朝野皆知,即便是宫中的用度,若觉不妥或过于奢靡,他也曾几次三番顶回去,而陛下竟也多有依从。
此刻,李德明的心着实悬到了嗓子眼。
出乎意料的是,江行舟听罢,并未如往常审批那些冗杂开支般即刻眉追问,或拿起算盘细细覆核。
他只是将手中的漕运条陈轻轻放下,略一沉吟,便微微颔首。
随即伸手取过案头那支御赐的紫檀狼毫笔,在蟠龙砚台中徐徐蘸饱了朱砂,手腕悬空,稳如磐石,下一刻,那抹鲜红便落在了申请五百万两雪花银的奏请文书上。
朱批流畅而下,是一个力透纸背丶筋骨嶙峋的「准」字,其下附上一行瘦硬的小字:「着太府寺丶光禄寺,会同内侍省,依制办理,务求隆重,彰显国体。
所需银两,由户部如数拨付。」
「大人————这————」
李德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看错,下意识地踏前半步,小心翼翼地提醒,「五百万两————非是小数目。如今国库虽因前番追缴积欠稍显宽裕,但关中赈灾刻不容缓,西南边军的冬饷亦亟待补充,皆是吞金巨兽————下官愚见,是否————可酌情削减一些?
若精打细算,二三百万两,紧凑些,估摸也能办下一场盛宴。」
江行舟闻言,缓缓放下了笔。
那支价值不菲的狼毫笔落在青玉笔山上,发出轻微一声脆响。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投向李德明,那平静之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深邃压力,让李德明瞬间噤声。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江行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
他站起身,玄色的官袍拂过案角,缓步走到轩窗之前,负手望向皇宫的方向。
夕阳的馀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
「李侍郎,你且细想,」他背对着李德明,声音沉稳地流淌开来,「今年以来,我大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上元夜的京城骚乱虽已平定,然民心馀悸犹存;
年中北疆雪狼国悍然叩关,虽被镇北军击退,然狼子野心,何曾一日泯灭?
国内黄朝逆贼为祸,关中为之震荡,虽已将其主力困于汉中一隅,然流毒未清,馀波未息;
更不用说,陛下力排众议,推行推恩令」,削藩之举,更是触动了不知多少诸侯王的筋骨利益。」
他一桩桩丶一件件道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与己无关的史册记载,但其中蕴含的惊心动魄,却让李德明后背沁出冷汗,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一桩桩丶一件件,落在周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妖蛮国度眼中,他们会如何想?如何解读?」
江行舟倏然转身,目光锐利如电,直刺李德明,「他们不会看到我大周壮士断腕丶刮骨疗毒的决心与魄力,他们只会看到一大周圣朝,眼下正陷入内忧外患,动荡,虚弱,以及————那可乘之机!」
他向前一步,逼近李德明,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此时此地,若我大周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若这中秋庆典办得简陋寒酸,让那些妖蛮使者看了笑话。
恐怕明日,边关告急的狼烟,便不止是西北那一缕了!
边衅一开,生灵涂炭,届时所耗,又岂是五百万两白银可以计量?」
「故而,陛下此中秋盛宴,必须办!而且,必须办得风光鼎盛!不能有丝毫示弱之态!」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要让那些乘着驼马远道而来的妖蛮使者们,用他们的眼睛看!
看看我洛京城,依旧如往日车水马龙丶市井繁华!
看看我麟德殿的金碧辉煌丶皇家威严,丝毫不乱!...想要趁乱来袭,绝无可能!」
户部衙署的值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堆积如山的文书。
江行舟搁下手中批阅了一整日的朱笔,微微后仰,靠在了宽大的紫檀官帽椅上,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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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洛京的秋夜已深,寒气渐重,唯有远处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偶尔穿透寂静,更显得衙署内一片冷肃。
连日来的操劳——应对朝争丶平衡收支丶筹备那场关乎国体的中秋盛宴—
皆压在他一人肩头,眉宇间那抹疲惫难以掩饰。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向案头那份刚从关中道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垦田备耕预录》时,那略显倦怠的眼底,竟难以抑制地泛起一抹光亮,如暗夜中骤然点起的灯烛。
他重新执起文书,指尖掠过纸面上犹带墨香的楷字。
一行行丶一列列,俱是振奋人心的消息:百万顷曾被各大门阀圈占丶多年不纳粮税的「无主良田」,已基本勘察丈量完毕,界碑矗立,田埂分明;
数以十万计的红契田书,已由州县官吏亲自下乡,分发至百姓手中,接契者涕泪交零,叩谢皇恩;各地官仓精选的粮种丶新铸的农具,正通过重新疏通的漕运与驿道,源源不断运往乡间,车马络绎,民夫踊跃;
更令人动容的是,无数刚刚获得土地的农户,正以近乎虔诚的热情,抢在寒冬降临之前,自发整修荒废多年的沟渠,积攒家肥,为来年的春耕拼命准备————
放下文书,江行舟缓缓起身,玄色官袍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他踱步至西墙,仰头凝视那幅巨大的《大周疆域总图》。
他的目光,如鹰集般精准地锁定在地图上那片被渭水丶泾水环绕的膏腴之地—关中。
曾几何时,这片沃土之上,密密麻麻标注着代表各大门阀世家的私邑丶庄园印记,宛如附骨之疽。
而今,那些印记已被他亲手执朱笔,一道又一道,决绝地划去。
「熬过今冬————」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卸下千钧重担后的舒缓,更有一种洞悉未来的笃定。「待到明年————只要风调雨顺————这关中百万顷沃土,尽归百姓自耕————」
阖上眼,脑海中已不由自主地铺展开来年秋收的盛景:一望无际的金黄粟浪,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禾秆;
农人们古铜色的脸庞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他们将饱满的谷粒填入自家久旱逢甘霖的谷仓,亦将那份按《户律》明文规定的「十一税」,心甘情愿地丶车拉肩扛地运往官仓。
不再是以往那般,十成收成中有七八成被门阀世家层层盘剥,最终能流入国库的,不过是世家指缝间漏下的些许残渣。
「这————可比以往向那些高门大族催缴税赋————容易得太多太多了。」
江行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欣慰的弧度。
这笑意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眼底深处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执掌户部以来,比谁都清楚以往朝廷从关中所能汲取的税赋为何总是捉襟见肘。
那些盘根错节的门阀,凭藉政治特权一勋贵的免赋额度丶官员的优免条例一或「合法」地规避赋税,或勾结地方胥吏,隐田匿户,偷漏税款如探囊取物。
朝廷的税吏面对这些朱门高墙,往往束手无策,铩羽而归,最终沉重的税负只能变本加厉地转嫁到那些仅有薄田数亩的自耕农和仰人鼻息的佃户身上,导致民生凋敝,税基日益萎缩,恶性循环。
而今,乾坤扭转!
这百万顷土地,实实在在地分给了近千百万户农家!
每一户,都将成为大周圣朝最直接丶最稳固的纳税单元!
他们拥有了恒产,便有了守护家园丶缴纳皇粮国税的深切意愿与基本能力。
朝廷的税政律法,终于可以绕过那些中饱私囊的门阀「硕鼠」,如臂使指,直接贯彻至田间地头!
徵收的效率与透明度,何止倍增!
「清丈田亩,厘清户籍————」
江行舟喃喃低语,这是他心中酝酿已久丶下一步欲在全国渐次推行的铁政方略。
「待关中模式大成,成效彰显,便可籍此雷霆之势,将天下诸道那些被豪强隐匿的田土丶人口,一一重新纳入朝廷掌控。」
他踱回案前,铺开一张素白宣纸,提起那支御赐狼毫,蘸饱浓墨,缓缓写下十个筋骨挺拔的字:「民有恒产,则国有恒税。」
这便是他的治国信条,亦是其财政理念的基石!
藏富于民,亦藏税于民!
唯有让亿兆黎庶真正安居乐业,拥有能够世代传承的产业,看到实实在在的希望,他们才会发自内心地拥护这个朝廷,心甘情愿地成为支撑帝国大厦的坚固基石。
国家的税源方能如同万千溪流汇入江河,奔涌不息,永不枯竭!
「据初步核算————」他心中默算,指尖在虚空轻点,仿佛拨动着无形的算珠,「仅关中一地,待明年生产恢复,秩序步入正轨,每年新增的田赋丶丁税,便可较以往从门阀手中艰难收取之数,至少稳增三成!
若再算上因此带来的市集繁荣丶人口滋生所产生的商税丶杂税————国库的岁入,整体攀升一二成————绝非虚妄!」
一二成!
听似比例不高,然对于一个疆域万里丶百费俱兴的庞大帝国而言,这笔骤然涌出的巨额财富,无异于久旱甘霖,足以浇灌出更多的宏图伟业!
可以编练更精锐的新军,可以兴修跨越山河的水利工程,可以将官学推行至更偏远的州县————许多过去因「库帑空虚」而被迫搁置的蓝图,皆有了实现的可能!
这远非简单的财政数字增长,更是国力的实质性飞跃!
是中央政权对地方势力丶对天下资源的控制力发生根本性强化的标志!
「当然————」
江行舟眼中的炽热渐渐收敛,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审慎。
「此事,也绝难一蹴而就。如何确保税赋公平,不使小民初得土地复受新弊?
如何立法防止新的土地兼并暗流涌动?
如何安抚丶震慑那些失势门阀残馀势力的反扑与掣肘————桩桩件件,皆需如履薄冰,谨慎应对。」
他深吸一口气,值房中清冷的空气沁入肺腑。
「但————路,总是要一步步走的。」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将他凝立沉思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大周疆域总图》
上,那身影覆盖了关中,亦仿佛笼罩了整个天下。